磅礴无匹的雷电击落,风雨砂石一瞬间由这巨力横扫一空,乾坤震荡,满目惨白。
整条裂谷几乎被夷为平地。
原本飞阁所在只剩下寥寥残垣断壁,与碎岩土块混在一处,再分辨不清。
阵法之上的白发人乘风落足,浑如虚影,不及片叶重量,静静地立于半截屋檐高处。
他看起来清俊儒雅,不及而立,只是通身的气度过于沉稳和强势,倒给人一种德高望重、不可轻视的错觉。
天际风雷已散,云开月明。霜华铺展,洒在他眉梢眼角,仿佛闪烁着几点锋锐的星芒。
他双目亦如九天星辰,清寒冷寂,不见众生味道、人间悲喜。
那双眼睛里闪过了一分疑窦。
很快,他拂袖一挥,以他所在处为中心,杂物仿佛遭到无形之力驱逐,跌跌撞撞,飞滚而去。
这里原本是飞阁暗室所在的区域,现在突兀露出砂岩地块,坦坦荡荡,却少了一些东西。
一些本该一定有的东西。
痕迹。
——人的痕迹。
金夕令箭上写得清清楚楚,没有尸骸或物件凭证,不成交易。
就连魂魄碎片都可以。总之,他降雷时留了手,加上这座飞阁自身的保护阵法,里面的两个人绝不至于灰飞烟灭,片骨无存。
可现在两个人都像是蒸发了,仅仅留存着淡薄的术法气息,证明他们确实存在过。
白发人沉吟片刻,忽地凭空盘坐,眼观鼻,鼻观心。
稍稍施展,他灵气化念,如丝缕弥漫,沿着那即将散尽的气息追去。
他的灵念穿过岩石,穿过泥土,无尽下坠……
霍地,黑暗中光芒大放。
白发人灵念一进即退,迅速收敛回归。
饶是如此,他还是觉得脑中空白一片,半晌才渐渐恢复。
不过电光石火的接触间,他已然看清,那是七个繁重复杂的古字,各自飞旋不休,通过分散、组合,可以构成全然不同的上千种禁咒。
这是一种古老而罕见的术法。传说只有飞升成功、跨入仙道,才有资格一窥其关窍。
可飞升成仙……仙人又算什么呢?
白发人嘴角浮现出一丝称得上轻蔑的笑。
他站起身,以手指天,如太上诏令,即刻风云变幻,雷鸣再起。
这一次比起之前,阵法范围缩小。林木折腰,雷雨欲来,威势不弱半分。
——这本该在土里腐朽的禁咒,就由一道惊艳尘世的雷,来彻底粉碎吧。
而在风雷未起之时,地下黑暗之中,卓无昭睁开了眼睛。
受到天雷余威的波及,他的神色有些迷茫,缓了一缓,才逐渐想起来刚才的事。
飞阁崩毁的一瞬,是良十七拉住了他。
他们好像穿行了很远很远的距离,又好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动着,一口气掉进了一个全无光亮的所在。
就是……这儿?
卓无昭举目四望,坑坑洼洼的岩石角落、缝隙里长有一簇簇发光的苔藓,大大小小,总算是让人能勉强视物。
周围一派空旷,头顶有高有低。石块构造都不规则,尖的圆的,连成一团黑压压的,密不透风。
有水滴落下,砸进卓无昭手边的一个小小凹坑。
卓无昭只觉得手上发冷。他尝试着站起来,幸好身体没有大碍,最多是有些擦破皮的小伤。
视线往前,他忽地一怔。
一片岩藻丛边,良十七一动不动,脸朝下,岩石上还残留有大片血迹。
血迹延伸,将他的锦缎白衣染得殷红。
“咳……”
仿佛是有所感应,良十七眼皮挣了挣,勉强打开一线。
他看到卓无昭,还有闲心调侃一句:“阿昭……还活着啊。”
卓无昭走近了一步。
“你没必要救我。”
他的声音很冷,不同于之前的任何时候。
良十七看着他,那身黑衣融入环境,连光也照不亮。
“倒是……不用谢。”良十七认命般叹了口气,“你就是只猫,我也捞了。”
卓无昭蹲下来,一边查看他的伤势,一边淡淡道:“仙裔都这么良善?”
良十七还想说话,被一把丹药糊了嘴。
苦是苦了点,但胜在有用。体内的痛楚消减,他慢慢地坐了起来。
旁边,卓无昭已然在腰间藏的乾坤袋里三掏两掏,一盒八枝凝血膏、一卷浸过药酒的棉布在手,利落地将他那道从肋骨一直开到左臂的伤口处理了。
也多亏仙裔身躯强横远超人类,再稍加调息,良十七的脸色显见正常了许多。
深呼出一口浊气,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不能……留太久,先走。”
“怎么走?”
卓无昭问着,随手又递过去一个巴掌大的细颈瓷瓶。
良十七看他一眼,有些意外:“什么东西?”
“镇气化瘀汤。”卓无昭一句“不要算了”还没说完,手上一空,良十七仰头喝了个见底。
“瓶子要还你吗?”
他甚至还十分认真地问了一句。
“不用。”卓无昭答得干脆,他目光飘忽,还在一门心思找路。
良十七捂着脑袋,似乎还没彻底清醒。半晌,他扶住卓无昭的肩,示意道:“先走右边。”
他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吃力。卓无昭没啰嗦,半架半拖着他就走。
“这里……应该是条暗道,跟那座楼阁连着,是仙界的术式……就是老了点。”良十七絮絮叨叨,“你快点,被那个用雷咒的追上来,这古董玩意根本挡不住——还是右边。”
“你信我,我不是靠猜……左边。”
“那个我从小就知道靠不住,是前面有仙界术式的气息……”
卓无昭终于“嗯”了一声。
“你真信了?”
“我出不去,你也别想出去。”
卓无昭的回应好像让良十七发现了端倪。他眉头紧皱,嘴却咧了咧:“这下我明白你为什么救我了。”
“你要不要再喝一瓶苦胆汁?清火止痛的。”
卓无昭还是把话接了下去。他知道良十七其实是在紧张。
降下落雷的人实力凶悍,一旦有心追踪,发现这条暗道,他俩一个路痴,一个伤兵,简直凶多吉少。
“听说盛州万年肆门口的打糖很不错——”
转过一道弯,良十七的话语倏然收住。
在他们面前,山石闭合,草木不生,显然是一条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