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阳听完艾孜买提的话后,上前去打了个招呼,“阿达西,辛苦你了嘛!”
“不辛苦嘛,大家愿意学,那我也很愿意跟大家倾囊相授嘛,我这点本事藏着也是藏着,倒不如传授出来嘛。”
专家不愧是专家,这思想觉悟无人能及,压根不在乎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敝见。
艾孜买提放下手中玛瑙,看向大家:“大家的进步都很多,今天就可以上手了,到时候我会再检查一遍,有什么不对的,我再帮忙指正。”
“阿达西,真是太感谢你了!”苏阳握紧了艾孜买提的手,下意识看向刘小成,刘小成暗中点头,大概是将车马费塞了过去。
思想觉悟也是需要底层建筑的嘛。
这时,陈大明拿起一块玛瑙料走了过来,在苏阳面前晃了晃,“阳子,考考你,你看这是什么料子?”
大家回头看去,陈大明手中那个二十公分长的料子,顿时笑出声来,因为这块料子长的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二婶子回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立马上前摸了摸,“哎呦,这家伙真大唉,你别说,比你二叔的好看多了!”
有些脸皮子薄的妇女赶紧把头扭过去,装做看不懂的样子,羞涩的低着头,实则从人缝里偷瞄了几眼。
苏阳也是一愣,这玩意长的真特么险恶啊,怪不得有些女同志害羞了。
陈大明得意的介绍起来:“阳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叫筋脉玛瑙,一般就是这种长条形,表面有一条条的筋脉,就跟那啥似的,值老鼻子钱了。”
“唉呀妈呀,谁有钱买这玩意啊,摆在家里还不够那啥的。”高平高方俩大姑娘,羞涩的说道。
“那咋啦,等我有钱了,高低也整一个,用起来多省事,比天天鼓捣你二叔强!”
二婶子咧嘴就是开火车,整得人家小姐妹耳根子一红,埋下头来。
“好了,大家玩笑归玩笑,但是鉴定的时候还是得打起精神,咱们鉴定所的宗旨就是百分百的正确率!”
“放心吧阳子,俺们都认真着呢。”
苏阳满意的点点头,随后便来到玉雕鉴定组这里。
这个相对来说有些难度,不过料子比较少,大家有充足的时间来学习和检查。
二虎子此时正在对一件复杂的玉雕发呆,从器型上来看,有五公斤左右,个头较大,但是雕刻手法和其他玉制品相比,远远高出一头。
这应该出自于玉器厂的老师傅之手。
要说是出自大师之手也不为过,这个也算是整批料子中最值钱的一件了。
这块是青玉所雕,上方山影叠嶂,下方冠木丛丛,中部自高山之上,还有一条溪流穿过,山下有一老夫手持工具劳作,小小的石头上包罗万象,如同一副山水画。
从雕刻工艺来看,巧妙运用了俏色雕、透雕和镂空雕的手法,将这块青玉的浓郁沁色与青山翠林相结合,一切恰到好处。
“二虎,发什么呆呢?”
二虎子一愣,回过神来。
“阳子,你看这个玉雕,我们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一座山一条河一个人,这是干啥呢这是?”
苏阳俯身看去,青玉的颜色越发浓郁,是难得一见的极品,而这个作品接近“满雕”的状态,兴许是什么历史典籍。
苏阳尝试打开“玉雕大师”的技能,尝试得到一些启示,随即眼前浮现出玉石的样子,以及图型示意。
“仿清大禹治水图青玉山!”
苏阳脱口而出,原来是一件仿古品,原作是出自于清朝乾隆年间两淮盐政所辖的扬州工匠,现如今收藏于故宫博物馆的乐寿堂。
“原来是大禹治水啊,这个俺听说过,这老头愣是把王屋太行两座山给挪走了。”
“他娘的,那是愚公移山!”
二虎子尴尬的摸摸头,“嘿嘿,差不多嘛,那咱怎么给它命名啊?”
“名字不变,带上‘仿’字就行。”
“行!”
二虎子撕下一张标签,在上面写上玉雕昵称,以及玉质材料,贴在底座下面,随后又小心的抱去称重。
对于这种仿古物件,带仿字也是让大家一了然,知道作品的历史典故。除非是改制式超过一半以上,才会重新命名。
随后苏阳便来到刘小成面前,嘱咐了一些后面的事情,这两天苏阳在电话里又陆续接到了一些单子,最少的有三百公斤,最多的是上千公斤。
“小成哥,我这边还有几个订单你看下,这上面有我记着的电话,还有到货的日期和价格,到时候你帮忙对接一下就好了,最好给他们做个排期,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鉴定。”
“行嘛没问题,有活干总比没活干强。”刘小成看着密密麻麻的订单,咧嘴一笑:“对了,你这几天是不是要出门了?”
“是的嘛,要去抱石轩待几天,这几天北大窑就辛苦你了。”苏阳拍了拍刘小成的膀子,从兜里掏出两张钞票,塞进刘小成手里。
“阳子,你这是干啥?这没到月底怎么...”
“小成哥,工资是工资,这是你的奖金,不多,你别嫌少。”
“奖金?”刘小成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个新鲜词,“啥是奖金啊?”
“就是在工资之外,奖励给突出贡献的人,你该得的。”
刘小成不好意思的捏着钱,心里算了一笔账,这个月加上工资就能拿六百五了,再算上自家媳妇的工钱,一个月将近一千块钱的巨款,妈了个巴子,现在这钱也太好挣了。
苏阳随后回到家里,带着那块红玉料就去了抱石轩。
摩托车停在门口,门店外有一些顾客在里面参观,负责接待的一位巴郎子,看到苏阳走进来,忽然恍了一下,随即便大步朝屋里喊了一声。
“苏阳师弟来了!”
院里的人听到这话,立刻朝这边看了过来,苏阳走到后院,顿时十几双眼睛落在自己身上,感觉凉飕飕的。
大师兄木生和几个年龄稍长的师兄弟从工作间走来,来到苏阳面前:
“苏阳小师弟,你可算是来了,前些天你们接下的那块红玉料,已经没多少日子了。”
“是啊,买主已经来过几次了,要是咱们抱石轩做不出来,就让咱们赔偿违约金,要是不赔的话,就让咱们抱石轩名誉扫地!”
苏阳楞了楞神,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还不到交货日期就来索要违约金,哪有这种事。
不过木生却拉着苏阳来到一边,小声嘀咕了两句:“苏阳师弟,你有所不知,咱们八成是遇到‘国宝帮’了,师傅他老人家正在气头上呢。”
国宝帮?
苏阳愣了一下,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怪不得这个买家,在之前就一直在抱石轩寻找极品玉料,敢情是职业“国宝帮”啊。
国宝帮是玉雕行业特指的一种人,他们会假装归国华侨、富家子弟,在玉石作坊定制高级玉雕品,出价利落,格外大方,同时也会极力压缩制作周期,或者提出很高难度的制作要求。
不过很多玉石作坊,不忍心丢弃高价大单,还是硬着头皮接下来,在背后聘请大师出手,从中赚一些差价。
国宝帮自然会利用这个时间差,在不可能完成的情况下,索要高额的违约金,或者大刀砍价,最终那些小作坊为了不影响以后的生意选择赔钱了事,要么被砍成低价,那些人则赚的盆满钵满。
这种高级阳谋的手段,行话里叫做国宝帮。特指这种高级客户,反正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当初自己接的单,就要自己承受这个果。而他们那些人也不违法,只是防不胜防。
“大家放心吧,这不是还有两个星期的嘛,时间还早着呢,急什么。”苏阳算了下日子,出言宽慰大家。
“苏阳小师弟啊,这两个星期都不够磨石皮子的,这违约金事小,就是这名声可就臭了。”
看来抱石轩的弟子都跟老头子一样,看名声比看金钱更重要,多少有点匠人的品质了。
“哼,当初要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哪会发生这种事,现在好了嘛,抱石轩几十年的名号就要臭了。”
当初那个因为苏阳罚钱的弟子,冷嘲了一声。
不过这也是大多数人的心声,眼看有人出头,便跟着附和道:“就是啊,咱们抱石轩本来好好的,现在隔三差五就有人来跟咱要货,咱们以前啥时候受过这种委屈,都是别人求着咱办事。”
匠人都是有点子傲骨的,跟文人一样自视清高,现在被人抓住了小辫子,心里自然不好受。
大师兄看向大家,知道大家心里有股子傲气,毕竟在这和田地区,甚至放眼全国,抱石轩的名号都是响当当的,现在被人牵着鼻子走,这种反差的感觉谁都不好受,而苏阳就成了那个众矢之的。
“行了,都少说两句,让苏阳师弟去屋里问问师傅吧,兴许师傅有办法。”
大师兄对大家吼了两声,人群随即安静下来。
苏阳看了眼中堂的屋子,敞开着门,里面传来“簌簌”的声音,这是雕刻切玉的声音。
苏阳走了过去,看到屋里摆放着一个巨型案桌,上面放着一块巨大的青白玉,在自然光下,白中透黄,色泽哑然。
这块青白玉高有一米,最宽处也有三十公分,对于玉雕来说是一个庞然巨物,能操刀这么大器件的雕刻,也只有像马学五这样的大师了。
就说全世界最大的玉雕,是用一个重约六吨的翡翠雕刻而成的玉观音,高八米,还是一个完整的春带彩翡翠,一公斤平均可以打两条手镯,这块翡翠可以打一万两千条手镯,如今供奉在北京城,价值过亿。
所以说能操刀巨型器物雕刻的都是勇气十足的大师。
眼下马学五正在伏案而作,玉雕的雏形已经展现出来,也是一座白玉观音,和京城的那座翡翠观音格外相似。
马学五抬头看了看苏阳,说道:“外面的话你都听到了,还有两个星期,你小子有把握?”
苏阳笑着点了点头:“当然有的嘛,不然我就跑路了,还来这干嘛。”
“不管怎么样,那个红玉料是你的,国宝帮想要低价要你这块红玉料,你是知道的,要是不想被别人下了套,你心里有数就行。”
苏阳来到百玉观音旁边,学着苏老娘的样子拜了一拜,“放心吧,给我苏阳下套的人,现在还没出生呢。”
马学五冷哼了一声,放下了手中刻刀:“从今儿起,我就陪你一起闭关,另外我还找了老陈老黄他们,一起帮你搞定这件锦鲤戏水图。”
苏阳听到这话,绝对是受了一惊,陈炳横,黄秋生他们都是一代大师,再加上如今的马学五,三位大师陪自己一起做工,那确实有些受宠若惊了。
“师傅,这就不用了,人多了也没用,要不等我毛雕过后,再让他们一起加入好了。”
马学五皱眉一皱,随即叹了口气:“好嘛,不管怎么样,你现在是我的关门弟子,你背后有抱石轩,尽管放手去做。”
“行,谢谢师傅。”
苏阳走出中堂,在大家的疑惑下走进了工作间。
大家也鱼贯而入,跟着走了进去。
在大家的注视下,苏阳来到了马学五的工位将红玉料掏了出来,拿起一把平刀在上面比划几下,随即便开始动刀了。
红玉料上简单的勾勒了几个线条,乱七八糟的跟鬼画符似的,从线条上来看,跟刚入门的弟子差不了多少,这估计也只有苏阳本人能看得懂了。
“你看他,几十万的料子,就直接用动刀了,也不知道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打肿脸充胖子。”
“害,师傅看重的接班人,天才跟咱们是不一样的。”
说话的功夫,苏阳已经用一把平刀将外皮给削了一半,随后又拎起了一把圆刀,开始削石体了,剩下的就是轮廓了。
“这特么不符合流程啊!”
要是他们去雕刻,这去皮就需要好几天的功夫,因为怕弄坏体型,都是先刻几刀停下来,再眯着眼睛瞅几眼,然后继续动刀。
就跟画画一样,先在画纸上勾勒出大概方位,再用线条打出各个物体的位置,随后再刻画出大致轮廓和光线,最后再一遍遍的加深线条,直至物体成型。
很多新人常犯的有一个错误,就是在不注重整体,直接逮住一个画面就开始精细刻画,就算是个体刻画的再逼真,整体不协调,也是垃圾一堆。
而苏阳这种上来就是自上而下的精雕细刻,就跟新来的学徒没什么区别。
不过在苏阳的脑海里,压根没有在乎什么流程。
整体的画面已经刻画在脑海中,就跟自己的记忆一样,看到这块料子就下刀如神,为了争取最快的时间完工,只有精雕成型,省的再一遍遍细刻了。
一整天的时间,苏阳除了上了一个厕所,其余时间都呆在工位上,手中的刻刀丝毫没有停歇。
周围的人也没有心思干活了,时不时的朝着苏阳投来惊疑的目光。
那块鸽血般艳红的玉料,在苏阳手中微微发烫,刀锋游走,旁若游龙。
旁人只见他手腕轻抖,碎玉如雪,却没注视到他刀下玉料,逐渐形成了锦鲤鳞片。
转眼间,半截玉料已化出跃波锦鲤。只是有些不伦不类罢了,因为下半截仍是粗粝原石。
中堂内沉香袅袅,马学五往鎏金博山炉里添了块龙脑香,便听得外间传来急促脚步声。木生喘着气冲进来时,陈秉横正端着定窑盏细品明前龙井。
“师傅!“木生扶着门框,“那锦鲤...活了!“
茶盏“叮“地磕在花梨茶盘上。
老黄已霍然起身,准备大步往车间走去。唯有马学五不紧不慢拨弄着炭火,火星在青铜茶炉里炸开一串金菊。
“再探,再报!“
马学五不急不慢说道。
木生转身又跑了出去。
陈秉横啧啧道:“直接从精雕开始,老夫也是头一回见到。”
一旁的老黄已经有些坐不住了,“要不咱们过去看看?”
“慢着,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
陈秉横伸手拦住了老黄,看向马学五:“你要这小子接手抱石轩,单从技术层面来看,绝对没有问题,就是这人品嘛,还得再考验考验。”
他们几个人都是90年代一代国匠,在艺术追求上,德艺双修,所以人品与技艺同等看重。
马学五笑了笑,一副自信的样子:“这个嘛,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又过了一个小时,木生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
“师傅,鱼身出来了!”木生犹豫了下,“不过,红玉料分成了两半,锦鲤已大致看出端倪,就是那水纹似乎没有成型。”
几个人一惊,皱起了眉头,该不会是玩砸了吧?
一种人互相对视一眼,他们忽然想起时间这才不到一天,就已经将锦鲤雕刻成型,这种速度着实变态了一些。
等众人来到工作车间时,所有弟子都围在了苏阳身后,看着他手起刀落,每一刀都没有丝毫的犹豫,力度恰到好处。
大家看的津津有味,一时忘记了下工的时间。
大家看了一会,苏阳手中的红玉锦鲤居然成了,鱼尾摆动,鱼口微张,生灵活现。
就是那水滴一直不见踪影。
说好的以水为主体,难不成是为了节省时间,简化了玉雕难度。
就在大家迟疑时,苏阳却将另一块的红玉料放在桌子上,这块料子呈现不规则的形状,厚薄不一,如绵延起伏的山丘,并且有两三层左右。
实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苏阳停下来,吹了吹锦鲤上的碎屑,站起身来,朝后看了一眼,不由得惊了一下。
几十口子人用不同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游走,跟流氓打量大闺女一样。
“巴郎子,你这....雕好了?”
“好了!”苏阳点点头,指着这两件作品,“都完事了,我也没想到,能雕这么快。”
陈秉横拿起锦鲤看了看,虽然没有抛光打磨,但是从器型上来看也是相当不错,大师级别的功底。
“巴郎子,不是锦鲤戏水吗,这水呢?”
陈秉横不解的问了一句。
“水?”苏阳知道大家不理解,便看了眼窗外,此时落日余晖,夕阳正盛。
便拿起两件红五料走出房门,大家伙随即跟在身后走了出去。
苏阳将山丘一般的红玉料放在桌子上,随后又将锦鲤放在山丘之上的凹陷处,完美的嵌在了一起。
“这不就是嘛?”
苏阳用手转动底座方向,顿时一股夕阳从斜上方打了过来。
红光伴随着绵延起伏的底座,加上深浅不一的刻痕,在光照下呈现水纹一般,起起伏伏如氤氲的水汽,忽然有了一种波光粼粼,水起涟漪的感觉。
那条红色锦鲤如同跳跃出水面一般,在夕阳下欢快的穿梭。
“活了...居然活了!”
“好一个夺天工啊,你这是把西山的晚霞都偷来当刻刀了嘛!”sxbiquge/read/73/7326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