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与枷锁之囚牢 第10章:蛟龙(水深波浪阔)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宁致远调整了下座位,不一会, W总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看向两位审计,说道:“继续。”

审计A领命随即说道:“那说说你和L先生的交往过程吧。”

听罢,宁致远又一次陷入了回忆。

跟L先生的交往其实很简单,总结起来就是一个成语,萧规曹随。

L先生是宁致远到该区域任职区域经理伊始,第一个打电话给他并带他去看潜在商圈的客户,当时L先生已经经营了8家门店,新开门店的意愿很强,门店生意都很好,他带着自己老家的很多亲戚来开店,自己入点股份,每月核对利润分红就行,平时很少参与门店的管理。见面的第一天,L先生就把他的想法和盘托出。

“宁经理,欢迎您来WZ市上任,初次见面,没有什么好送的,但我相信接下来的规划您一定感兴趣,就当我送您的见面礼。

我这个人心直口快,如果有什么说的不对的或者冒犯的地方,您随时指出来。我在集团品牌下已经有5年时间了,是集团的核心客户,相信您来之前对我的情况也有所了解,我想我就是不来找您,您也很快会去拜访我,所以我索性就自己先过来了,让您先去拜访我那我就太不好意思了。

我从前任区域经理那里也了解过您,您在集团也干了六年了,区域经理两年一换,您是我经历的第三任经理,官话和套话就不多说了,繁文缛节和虚情假意我也反感,那我就直奔主题。”说着,他看向宁致远,宁致远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WZ市所有有潜力的商圈我都了解,只是很多商圈暂时没有合适的门店出来,接下来的一年里我有5个位置想开发,后面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我还想带您一一去看下,这么说吧,您如果有看的上的,我们就通力合作,一起开,我也是让亲戚去经营的,这里面的道道您肯定懂得。

营业员跟门店的销售额直接相关,同一家门店,用招聘来的人和自己的人去经营,每天营业额可以差五六百块钱,那一月就差最少1500块,一年最少差180000,按照公司40%的毛利,一年的毛利就差了7万块左右,但房租水电无论你一年营业额多少都是固定的,对吧,这笔账不用我算,您比我熟。

招聘来的人销售不积极不主动,肯定是不行的,我都是亲戚去经营,亲戚占着大股,不用说都会想尽办法把店里的销售额做的越高越好,所以在我这里不存在这个问题的,这点您完全可以放心。

那如果这样的话自然股份您也没法占太多啦,基本上就百分之二三十吧,不能再高了,毕竟在店里经营还是很辛苦的,赚的也都是辛苦钱,要给人家至少一半的股份,我呢,就看宁经理您的意思,剩多少我占多少。

百分之二三十虽然不多,但我们可以积少成多呀,多开几家就好啦。您只要按持股比例支付相应的本金就好啦,剩下的事我全部弄好,您就只要每月收该有的利润就好了。”宁致远刚想说什么,被L先生制止了。

“宁经理,听我说完。当然,我明白你的顾虑,我跟前两位区域经理也是这样说的,这个股份我不是白给你的,我一般不在WZ市呆太久,我还有其它的产业要做。

做生意嘛,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商圈是一直在的,但合适的门店很难找,很费精力,我知道您的工作就是在客户找好门店后进行评估,其它事项都不在您的职责范围内,我呢,就是想让您帮忙把这些额外的事项也做了,比方说去找合适的门店啦,与房东谈判签订合同啦,等等,都由您做,我找别人做不也要付费的嘛,再说万一找的您再评估不通过,那我前期找别人帮忙找店这沉没成本也就真的妥妥的要沉没了。

所以这个股份就是对您工作之外的劳动的补偿,就算哪天集团真的问起来了,要上纲上线,您也可以据理力争,就事论事。‘’L先生边说边微笑着看向宁致远。

“宁经理,当今时代就是这样,讲究双赢,我们这是三赢,我只负责牵线搭桥,股份占不占都无所谓的,纯粹的帮助亲戚,在家族里有面子;亲戚那边呢,在农村也赚不了多少钱,到这来开店赚的多些;您呢,集团工资也不高,集团也清楚有些事情根本防不住的,有客户这里的人情世故,也没必要给您多发工资增加自己的用工成本对吧,这样您在工资之外还有份稳定的收入,哪怕您哪天调离了或者辞职了,您放心,您占的股份也都是持续有效的,这个您没必要担心,我们也是每月分利润的。

您要是实在不放心,只要您花精力找到的门店,您不想占股,我就每家店一次性补偿您4万块,您自己选。

以后大家都是朋友,在我这样的生意人眼里,除了最基本的诚信之外,我认为基于利益和价值互换的朋友,关系才能稳定,也更能长久,您说呢?”

宁致远还是第一次碰上把一些台面下的事说的这么明显的客户,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强装镇定,但内心欢喜,有谁不愿意赚钱呢?

尤其他是在集团辛苦努力付出了五年才有的机会,这个地区的上一任区域经理,是集团哪个老总的什么亲戚,才来公司一年多就升任这种岗位了,都说没背景没资源就要努力,但努力不是一天两天就有成效的,中间的苦也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这个努力可不是什么励志的东西,都是你不得不面对的现实罢了。

宁致远在集团一直勤勤恳恳,没有作出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事,他也听到过很多在区域经理的位置上的人的一些与客户之间的猫腻,但真的发生在他身上的时候,他本能的还是有些犹豫的。

但最终,他还是接受了这个计划,并在接下来的两年里,与L先生合开了3家店,总计占股80%,另外两家总计收了劳务报酬8万块,在合作上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怎么样,可以说了吗?”审计A问到。

宁致远耸了耸肩,说道:“我和L先生是正常的业务往来,我尽职尽责,他也是集团的核心客户,就这么多。”

宁致远说完,仍是拿起奶茶喝了两口,放下奶茶,便靠在椅子上,表示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了。

“你要是这样的态度的话,那我们就没办法继续进行下去了,你可要认真考虑好。”审计B插话道。

“我实话实说,要是跟您掌握的情况不符,那咱们完全可以核对一下。”宁致远诚恳的说道。

“你好像理解错了,或者你没有理解W总刚说的话和良苦用心。我最后再跟你确认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审计B追问道。

“没有了。”宁致远快速回复道。

一阵沉默之后,W总放下手机,说:“既然这样,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给你几天时间考虑,如果你愿意多说些情况,那最好,如果你不愿意多说,我最后再提醒你一下,我们始终保留走司法程序的权利,好吧,就这样。”

然后看向两位老头,审计A走出谈话室,不一会手里拿着一沓纸回来,说道:“你看下和你说的是否一致,没问题的话在上面签个字,按个手印。”

宁致远不解的问道:“如果你们只是想了解情况的话,没必要做这些吧,有个录音录像还不够吗?”

“这是我们审计部的工作流程,没有其它意思,留档备查而已,签吧。”审计A漫不经心的说道。

宁致远心里还是有种莫名的不安全感,但在那样的情境下没有办法,只能先按要求做了。

在结束了一天的询问之后,宁致远始终理不出个头绪,内心忐忑不安,于是来到了哥哥宁明志这里,想听听他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宁致远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完完整整从头到尾跟哥哥宁明志说了。

宁明志低头不语,问到:“你们集团是去年上市的?”

宁致远说:“是的。”

宁明志又问到:“来的是你们集团总部审计部的人?”

宁致远回答道:“是的。”

宁明志说:“依我看,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很多公司上市后不久,都会将反腐提上日程,加强内部治理,毕竟上市公司的投资方看中的很重要的一块就是企业的管理团队,如果像你这样跟客户有资金往来是你们集团长期以来默许的行为的话,怎么会只找你一个人谈?而且还是在这个时间点谈?这有点蹊跷啊。

谈也就算了,还录音录像签字画押,这哪是你们审计部的流程,这完全是审犯罪嫌疑人的流程好吗?

他们那边掌握了什么情况都不说,让你自己坦白,这有点说不过去,按道理你也在公司这么久了,你跟客户之间不管有啥事,公司都叫过来当面谈谈清楚就好了,这才是真的为你考虑并想要解决问题的态度。

现在是公司审计部的人先找你的客户谈,谈完后你去问客户都谈了啥,客户说没啥,就是问问门店的经营情况;但到你这里又说客户举报了你,要单独找你谈,那就不是想解决什么问题的态度,背后肯定还有其它的计划,具体是什么你自己想想,我对你们集团了解有限,只是单纯的从逻辑上分析。

你的客户,还有审计部,毫无疑问都没说真话,也许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一致,既然不跟你说,那这个某种一致肯定是对你不利的,再加上他们又是录音录像签字画押的,肯定没什么好事。”

听完宁明志的一通分析,宁致远也越来越这样想,是啊,有什么事是不能坐在一起说的,如果公司真的只是想了解情况的话,没必要搞成这个样子呀。

而且说实话,他跟客户的这点小猫腻大家双方都心里跟明镜似的,没什么难的,就是看怎么从对方的嘴里说出来而已。但现在呢,集团把流程搞得这么复杂,甚至在谈完话的当天就迫不及待的在集团的办公流程OA上下发了红头文件,大意是说是对宁致远停职观察,这也是出乎宁致远的意料的。

所有的这一切,就更不是只是想了解情况这么简单了,口口声声说这为我着想,行为上可都是把他往火坑里推的呀,在宁致远看来,事情都没弄明白,就匆匆忙忙把他给停职了,这哪是为他着想,这是唯恐他人不知嘛,逻辑不通呀,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刚宁明志出去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回来跟宁致远说:“我们这个层面有些问题是想不清楚的,我刚电话联系了我的直属领导,大概说了下你发生的事情,看看能不能联系下公司的审计部和法务部的相关人员,给出点专业建议。

我现在任职的公司隶属央企,我在里面工作了三年了,领导也是看我很积极上进,能吃苦,有很多事情就交给我来办。我从来没主动麻烦过他任何事,但这件事我觉的对你来讲非同小可,就硬着头皮开了口,毕竟在上层的人阅历广,可能能看出点门道来。”

话没说完,宁明志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宁致远心里莫大的安慰,看来关键时候还是要靠自己家人,有兄弟姐妹就是好呀。

不一会,宁明志回来了,说道:“弄好了,领导找了公司CEO,然后帮忙约了审计部和法务部的负责人,时间和地点我等会发你手机上,你今晚自己把事情的大概经过写好打印出来,然后想好要问什么问题,明天准备好过去。

到时多听听别人的分析,也不要耽误别人太多时间,咨询费我按照公司要求都付过了,这个你放心。都是专业的部门,所有的事情也都会保密的,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不要隐瞒真实情况,这样才能方便别人做出准确判断和建议,总之不要有任何顾虑,实话实说就行。”

宁致远点点头,他殚精竭虑的想了一个晚上,天蒙蒙亮时实在撑不住了,就小睡了一会。

宁致远早早在约定好的时间和地点等待。

先是和审计部的人聊,见面简短地寒暄以后,宁致远赶紧将自己写好的事情经过拿过去,对方仔细看过之后,问道:“你跟集团说的就这么多,没有什么遗漏吧。”

“没有了,就这么多。”宁致远回答道。

“你跟客户之间的资金往来是现金还是转账?”宁致远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提及和客户真的有资金往来这回事呀,对方为什么会这么确定?

对方明显看出了宁致远脸上的困惑和迟疑,和蔼的笑到:“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也有过很多想法,有过很多机会,做过很多事情,现在回过头去想想,这都没什么。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很多事情看一眼也许就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这没啥稀奇的。今天聊天我不是当人生导师来了,我这里也没有能解决你问题的灵丹妙药,我们就是单纯的聊聊天。”

宁致远被他的平和感染到了,回答道:“都是转账的。”

“不会都是直接转到自己名义的卡上吧?”他接着问道。

“是的。”宁致远回答道。

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你呀,还是太年轻,我看了事情的经过,我告诉你,喝酒交朋友有两种,一种是交真朋友,《水浒传》看过吧,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那是可以过命的朋友。

另一种呢,是交假朋友,这种要当心,只有当心了,才能在发生事情的时候不被抄后路,或者就是被抄后路自己也早有防备。你是没分清楚呀,什么是真朋友?那种只有在有事的时候才找你喝酒交朋友的,大概率都不是真朋友,真朋友不会是在有事的时候才交的,更多时候是在没事的时候喝喝酒聊聊天慢慢培养起来的,那叫真朋友。

你把他当真朋友,毫无防备,他把你当假朋友,落井下石,明白我的意思吗,你自己好好想想呢?”

“那我现在还有可以补救的办法吗?”宁致远问道。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你做错了?”他用睿智的眼光看向宁致远。

宁致远一时无法回答。

他笑了笑,说道:“我个人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对和错的纠结,都是对和对的纠结。为什么这么说呢?你怎么评判对错呢,有些事,你觉得是对的,有人就觉得那是错的;当下看是对的,过段时间看可能又变成了错的;有时候一件事情怎么想都想不通,很烦恼很纠结,纠结为什么不这样为什么不那样,等过了一段时间,你突然觉得,原来让你纠结的事反而是件好事,你有没有过这个时候?”他笑着看着宁致远,宁致远点了点头。

不要有自己做了错事的心理,要相信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那个时刻你的认知决定的,哪怕不如人意,那也是对你认知的修补和完善。《三国演义》里曹丕亲手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死不承认,反而受到曹操的认可。

人生没有白走的路,等你回头看,你走过的路,每一步都算数。”听他说完,宁致远沉默了。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但是依我的分析看,现在有点晚了。怎么说呢,就像两个人在下棋,棋局已经开了,不可能回头,你呢又只是其中一枚棋子,现在正被下棋人捏在手中,下棋人还在思考,而你又不知道他在思考什么,明白我的意思吗?”他看向宁致远,宁致远点点头。

“好吧,多的我也不说了,最后嘱咐你一句,你还年轻,年轻就是本钱,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丧失抵抗的勇气。有些事,如果在听了别人的劝告,任谁劝怎么劝你都还会去做的话,那就说明这些事注定要在你的命运里发生,那你就去经历好了,都说经历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它会塑造你,磨练你,但前提是,你自己不要放弃抵抗的勇气。希望今天的聊天会对你有帮助,无论是当下还是以后。”说完,他站起身,伸出手,和宁致远握了握手后,离开了。

宁致远来不及多想,就上楼到了法务部,同样一番寒暄后,宁致远将准备好的情况递了过去,对方看完后放下,问到:“像你这个职位的员工,跟客户有资金往来的多吗?”

“很多的,我有客户在不同的区域都有布局,也侧面说过别的区域经理也跟我一样的,总的来说是这种事心知肚明,之前因为这个投诉到集团的也很多,见怪不怪了都。”宁致远回答道。

“依我的分析,你现在跟公司的交流,单从资料上讲,没什么对你不利的,只是单纯的笔录而已。但公司是不是掌握了客户的笔录以及你们资金往来的打款记录等,这个你也不知道。

我就这么说吧,如果公司掌握了上述资料,再加上你承认的笔录,那就可以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条,如果金额达到立案标准的话,你就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现在呢,缺了你这一环,集团就是走司法程序,也不是很顺畅。但这并不代表集团走不了司法程序。

就这么说吧,我没法向你提供确切建议,但我可以跟你说下我对这件事情未来发展走向的分析,供你参考。‘’说完他看向宁致远,宁致远认认真真的听着。

“第一种情况,要么你和盘托出全部事实,争取和集团私了,但前提是不要录音录像签字画押,不然集团拿着这些可以当作证据,你懂的,这样的话你就只能随意任人宰割了,到底是割一斤还是割二两那就完全是你看别人的心情了。

第二种情况,你什么也不说了,看对方的行动。这就要看集团是抱着什么目的了,真的要走司法程序,你也拦不住,集团是可以以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起诉你的,这个罪依当前的刑法看,一百万以上五年以上,一百万以下五年以下,这个心理准备你要有。”说完,看向宁致远。

“哪种可能性更大些?”宁致远问道。

“依你所讲,集团当前很强势,我个人觉得集团根本没有想善待你的意思,想要私了的话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剑已出鞘,不见点血说不过去的,但你手上也没啥筹码,很明显,你的身后是一张有着巨大阴谋的网。

别的我也不多说了,路要自己走,无论走成什么样,别抱怨。谁也不想栽跟头,但在还没倒下之前谁也不知道会在哪栽跟头,且行且看吧。”说完,起身和宁致远握手后,转身离开了。

宁致远呆呆的坐在那,外面乌云笼罩,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他累了,怎么想都想不通背后到底有什么,自己又被卷在了什么样的漩涡之中,未来自己的命运又将走向何方,等待,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那就等待吧。

就像把装薛定谔的猫的盒子放在那里一样,只要你不去打开它,那只猫就是既死了又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