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的日常 1.42 兵行险着

智勇过人的少君侯,此时又怎会还想不明白。

种种异常,不但说明檀石槐就在营中,且并未身死。

收拢战马,枭去敌首。队伍日夜兼程,返回白檀城中。

刘备之所以感叹功亏一篑。乃是因为,他距离斩杀鲜卑大单于,只有一剑之遥。

人马回营。不急洗漱,这便将鲜卑大阏氏带到帐中。

“先前帐中身患鼠疫的老者,可是檀石槐?”

大阏氏轻轻顿首:“正是鲜卑大单于檀石槐。”

刘备一声长叹。

谁能想到,纵横捭阖,兵马甚盛,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部大人皆归焉。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的,鲜卑大单于檀石槐。正值壮年,却如此老迈不堪!浑身上下无一丝英雄气概。

垂垂将死,刘备甚至不屑杀之!

话说,即便是那黄穰也颇有姿容。刘备不忍折辱,便给了他全家一个痛快。谁能想到,风头一时无二的鲜卑大单于,竟是此等货色!

“大单于饱受瘟疫折磨。如你所见。已时日无多。”大阏氏平静的开口。脸上无喜无悲。难怪四年后便无故身亡,原来早已身染恶疾。

也难怪当时和连也在场。必是为服侍父皇安寝。如此一来,一些都合情合理了。

黄忠这便问道:“少主,如今又该如何?”

刘备纵然有万般无奈,却也无可奈何。一击不中,鲜卑王庭必有防备。说不定此时鲜卑游骑正源源不断向王庭赶来。

撤兵时一路疾驰,刘备来不及遮掩行踪。再说,如此多的战马,也无从隐匿。鲜卑大军只需顺路南下,不日便可直抵白檀城。

到时,大军合围……

刘备心中一动:“敢问皇后,大单于又当如何?”

大阏氏看了眼刘备,这便说道:“杀子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刘备笑着点头:“如此,甚好。”

大阏氏的惊讶全在脸上:“将军意欲何为?”

刘备反问:“皇后岂能不知?”

不等她答话,这便命乌莲将其押下,搜身换装,让麾下女卫好生看管,不得虐待。

黄忠抱拳道:“少主要守城?”

刘备笑着点头:“正是。”

“檀石槐不死,鲜卑不散。我若撤离,必迁怒于汉军,百姓。待三路汉军被灭,边郡兵祸必将连绵。百姓被屠杀一空,千里无鸡鸣,只为报杀子夺妻之血海深仇。”

黄忠点了点头:“如此,少主需好生计较。”

“义父勿虑。”刘备欣然一笑:“我已有计较。”

待乌莲返回复命,刘备撤去帐中众人,耳语道:“麾下可有忠勇死士?”

乌莲一愣:“左右皆是勇士,何来此问?”

刘备又低声道:“我有一生死大事,非忠勇死士不可相托。”

乌莲见刘备表情凝重,这便点头:“我且去把他唤来。”

待乌莲唤来死士。刘备抬头一看,不由大惊:“阎柔?!”

“主公。”阎柔抱拳行礼。

“你怎么来了。”刘备急忙压低声音。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阎柔竟乔装出征。一路吃住皆在西乌铁骑营中,刘备全然不知!

“主公既能来,阎柔自也能来。”阎柔年少老成,身形只比刘备稍弱。处事老练,无人将他当成弱冠少年。

刘备叹了口气:“莫非阎志……”

“也在军中。”果然如此。

阎柔、阎志,兄弟二人,当然是死士。只是此去艰难,两人皆年少。事关生死,刘备岂能轻易托付。

见刘备踌躇不定,阎柔猛然跪地:“为主公分忧乃臣下分内之事。阎柔此去,纵百死亦不回头!请主公明示!”

刘备叹了口气:“此去艰险,你要有万全准备。一路皆是鲜卑牧场,若遇盘问,如何脱身?”

阎柔抱拳道:“柔通晓胡语,在邑中常为市侩,对塞外诸胡心知肚明。若遇盘查,便诈说是别部鲜卑大人麾下骑奴,往来王庭联络。胡人必不生疑。”

“不可拘泥,当随机应变。”刘备细细想来。此事或许唯有阎柔是适合人选。

书牍的封缄方法,一般有三种:检封、函封与囊封。事出隐秘,刘备便取来一锦囊,将手书白绢签印后封入。又在锦囊之外套麻布囊袋封存。亲手交由阎柔:“鲜卑整兵前来,最少也要三日。趁此三日,你等要沿阴山南北谷道一路西行,寻找三路汉军踪迹。若遇汉军,便将此囊交与领兵之人。就说:千秋功绩,在此一举。切记!”

“喏!”阎柔领命而去。

刘备又唤来吕冲,将另一份锦囊亲手交给他:“劳烦将军亲去一趟卢龙,将锦囊交给魏袭。命他快马加鞭,传去平波水砦,亲手交给程普。不得有误。”

“喏!”吕冲与一什绣衣吏纵马奔出城去。

思前想后,并无遗漏。刘备这才长出一口气。腹中饥肠辘辘,乌莲已送来饭食。

风卷残云,饱食一顿。便起身向帐外走去:“战损如何?”

“小到不计。”乌莲说道:“重伤数人,轻伤百余。无人殒命。”

刘备点了点头:“马匹车辆?”

“机关箭车全毁,马匹有增无减。”乌莲答道。

机关箭车被鲜卑王骑纵火焚毁。唯一担心是技术外泄。车辆已尽数焚毁,鲜卑即便想仿造,也无迹可寻。

“将马匹妥善安置,最近怕是用不上了。”待鲜卑大军赶来,将白檀城围成铁桶一般。守城马匹无用。

乌莲答道:“无妨。无论乌桓还是山蛮,皆精于射。上墙守备,比弓弩手丝毫不弱。”顿了顿,又说道:“唯一忧虑,只恐弓多箭少,守不满十日。”

刘备笑道:“十日足够。若还不退兵,我自有妙计。”

知少君侯要死守城池。诸将皆各自整兵不提。

斥候往来坝上草原道路,搜寻鲜卑踪迹。趁着最后的空闲,日夜开工的砖窑,又出砖十万。包裹垣墙来不及。刘备命匠人将砖头砌在墙后,垒成一座座梯形墙墩,加固墙体。城内新打的数口水井清水不断。粮草齐备。楼桑季季大熟,运来足年粮草。今年便是大旱蝗灾,亦可丰收。北地饿殍遍地,草原亦不例外。即便奇计不成,鲜卑可又能围城一年?

隆冬将至,彻骨极寒。

人吃马嚼,何以久持。

胡人所赖有三:“水草”、“刍稾”、“盐地”。

刍稾便是指干草料。草原一片枯黄,青草皆被蝗虫啃食一空。又遇汉军三路奔袭,牧人纷纷迁徙,无力畜牧。草料早已耗尽,哪还有刍稾可供积存!若能早日击溃汉军,所获辎重粮草或能支撑数月。再抄掠北地边郡,取食于汉民。撑过此次天灾,鲜卑必将强盛。

然而,檀石槐若一心想置刘备于死地,重兵围城。无暇他顾。鲜卑气数将尽。数十年内,互相攻伐,兵乱不止。再无力南下。

待刘备重整旧山河,兵发北伐。可一战屠灭。

鲜卑和炎汉气运国祚,皆在此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