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都宫前，朱雀门外。</p>
板楯散落，云梯崩折。</p>
多有文官披创。重伤濒死，亦大有人在。</p>
宫城守卫，皆出虎贲。人数不多，然皆锐士。且王太师不惜工本，督造皇宫。城下士卒，苦无兵器辅助，又多出文臣。好比以卵击石。急切间，如何能破铜墙铁壁。</p>
“司空，何意？”便有属吏，浑身浴血，阵前相问。</p>
程昱厉声答曰：“勠力攻城，毋需多问。”</p>
“喏！”属吏领命自去。稍后一鼓作气，冲上云梯。却被一刀劈下。骨断筋折，哀嚎不已。除身披重甲，足称防备。城头虎贲，换用刀背，亦手下留情。</p>
且自属吏跌落城下。城头亦未落井下石。任由同僚，将受伤属吏拖离。</p>
“明公，何意？”目视前锋，损伤惨重。百官阵列，便有人窃窃私语。</p>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便有同僚，耳语答曰：“‘敌王所忾，而献其功’。司空乃为，关东士林，‘同仇’而‘敌忾’也。”</p>
“原来如此。”众皆醒悟。文官据大义而攻城。然却屡攻不下，多有损伤。试想，目睹同僚，纷纷折戟。百官焉能不怒极生恨。</p>
众口铄金，尚能积毁销骨。更何况，唇枪舌剑，口诛笔伐。见事不可为。必有同僚，求卫将军营士出击。</p>
如此，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即便城破之后，血流漂橹。试想，甄都百官，亦无怨无悔。便是所谓，“同仇敌忾”。</p>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生死攸关，无所不用其极。</p>
果不其然。见刀笔小吏，郎官御史，损伤过半。中阵高官，捐躯在即。便有属吏，阵前高呼：“忠臣死直，义士何在！”</p>
“死直”，语出《楚辞·离骚》：“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意指为正道赴死。</p>
“忠直退避，义士在此！”卫将军营将，齐声高呼。</p>
文臣阵列，闻声后撤。卫将军营，先登死士，四面杀来。</p>
城头虎贲中郎将王越，厉声高呼：“兵器却敌！”</p>
“兵器却敌——”</p>
四面宫城，杀声震天。</p>
承光大殿，人心惶惶。</p>
董侯毕竟年少。何曾历此危难。更加，本就理屈。董承刺曹，董重矫诏。二董满门家小，尽入宫城。一朝城破，血流成河。天子亦于心不忍。然若，曹司空恨意难平，殃及天子，又当如何。</p>
天子尚且如此。宫中黄门侍女，心中惊怖，可想而知。自先帝崩后，宫乱不止。洛阳十万黄门，饱受屠戮，十不存一，凋零殆尽。本以为，徙都甄下，当可得免。岂料，不出数载，又蹈覆辙。</p>
末世之兆，无存汉祚。</p>
黄门令左丰，偷窥天子惊慌失措。满腹凄凉，有苦自知。</p>
永乐宫，董太后寝宫。</p>
帷幄自动，鬼影幢幢。</p>
“董……姝……婬……妇……汝……知……罪……否……”</p>
阴风阵阵，雾气氤氲。</p>
“董……姝……婬……妇……汝……知……罪……否……”</p>
似有鬼怪，飘忽绕行。</p>
“董……姝……婬……妇……汝……知……罪……否……”</p>
寝榻之中。董太后，浑身颤栗，汗如雨滴。尤其眼帘之下，眼珠乱动。似入噩梦。似醒非醒。</p>
忽远忽近，若有似无。冷不丁，字字入耳：“婬妇！汝知罪否？”</p>
董太后，浑身恶寒，怒目而叱：“何人鬼祟！”</p>
声音尖啸高亢，震耳欲聋。</p>
一连数日。孝仁皇阴魂不散，夜夜入梦。董太后，怒不可遏。</p>
“太后毋忧，封谞在此。”永乐太仆封谞，携黄门死士，殿前答话。</p>
“朕，无碍。”董太后，为母则刚：“速捕奸人。”</p>
“喏！”永乐太仆封谞，领命自去。</p>
“金缕玉衣，同穴贵人。朕，‘仁之至，义之尽’矣！”言毕，董太后酣然入睡。</p>
太仓蟾宫，折桂馆。</p>
大长秋兼尚书令曹节，将宫中传书，转呈长乐太仆段珪：“昨夜，程夫人险被封谞所捕，此事不可再为。”</p>
“董太后，似清白无辜。”段珪看罢，付之一炬。</p>
“既清白无辜，何必多此一举。”曹节老谋深算。</p>
“董太后，何为？”段珪遂问。</p>
“扶风侯公子言，蛾贼发孝仁皇丘。椁中孝仁皇，非但金缕玉衣，另有妇人同穴。”曹节道破隐秘。</p>
“哦？”段珪不解：“孝仁皇死时，不过解渎亭侯，何来金缕玉衣。且永乐董太后未亡，何人与其同穴。”</p>
曹节语出惊人：“桓帝冯贵人。”</p>
“嘶——”段珪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陈年旧事，忽然浮现：“桓帝冯贵人绝艳。死后三十余年，群贼发其冢，见贵人颜色如故，但肉小冷。贼遂竞奸之，斗争相煞而死……”</p>
段珪必有此问，“何以，与孝仁皇，同穴。”</p>
“贼人本意，乃为盗尸嫁殇也。”曹节一语中的。</p>
“如此说来。乃董太后，命人发丘。取冯贵人尸，为孝仁皇殉葬乎？”段珪焉能不知。</p>
“然也。”曹节笑意深沉：“闻，仙门有寄身之术。‘谷则异室，死则同穴’。永乐太后，不欲与孝仁皇同穴。故取冯贵人尸，以代之。老大人以为，董太后因何不同穴？”</p>
“德行有亏。”段珪如何能不醒悟。</p>
“如段大人所言。”曹节一声慨叹：“正因‘金缕玉衣，贵人同穴’，仙术寄身。故，董太后‘恃而不恐’也。”</p>
“曹大人，所言是也。”段珪亦不胜唏嘘：“为今之计，该当何为？”</p>
“从壁上观。”曹节久居高位，谋定后动。</p>
“善。”二人这便定计。</p>
稍早之前。程夫人出宫，与养父程璜相见。</p>
闻养女备说详情。程璜遂亲笔手书，传于曹节。</p>
“曹大人，何意？”程夫人，随口一问。</p>
程璜笑答：“必与王美人贵子相干。”</p>
程夫人言道：“董太后，亦常哺食童子。”</p>
“哦？”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董太后，亦有乳乎？”</p>
“有乳。”程夫人，言之凿凿。</p>
养女自幼得世外高人，言传身教。识人辨物，不差分毫。程璜自是深信不疑。</p>
“我儿可知，天子假父乎？”</p>
“始皇帝，太后不谨，幸郎嫪毐，封以为长信侯，为生两子。（嫪）毐专国事，浸益骄奢，与侍中左右贵臣俱博，饮酒，醉，争言而鬭，瞋目大叱曰：‘吾乃皇帝之假父也’。”先秦典故，程夫人自是熟知。</p>
“天子亦有假父也。”程璜语出惊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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