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算大，但这堆火旁原本就不热闹，因而人人都听着了。</p>
李伯辰心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应慨——隋无咎语气不善，可见并非什么好客，难不成自己真把他放错了？他又带着妖兽回来了？</p>
以隋无咎的修为，人在秘境入口处他能觉察，也并不稀奇的。</p>
李伯辰正欲再问，却见远处一人策马而来，正是在门口率兵值守的百将赵波。此人的心也算细，是骑马沿着河边来的，河边的白沙滩要比草地矮上一个人，如今芳草萋萋、乡民又在大口吃肉热闹起来，倒是并没引起太多人注意。</p>
赵波跳下马，又矮着身子直奔李伯辰小跑而来，等到了身边似是想要耳语，但这堆火旁人人都听着了，李伯辰便道：“赵将军，外面怎么了？”</p>
赵波这才挺起身子喘了一口气，脸上尤有悸色：“君侯，外面来了……几个东西，说来送礼的，要见你！”</p>
赵波这人算不上天不怕地不怕，可胆子也不小，此前与妖**战也没什么畏惧之意，但看他现在的脸色，似乎门口的“几个东西”真把他惊得不轻。</p>
李伯辰的心先是一松——至少不是应慨。又是一沉——那是妖兽派来宣战的么？送的什么“礼”？</p>
他便沉声道：“说明白点，什么东西？妖兽攻来了么？”</p>
赵波又喘了两声：“实在说不好，是怪物……又像妖兽又像死人，也不是妖兽来攻，只有三个——外面那些妖兽也还离得远远的呢！”</p>
隋无咎冷笑一声：“武威侯，不如去会客吧。”</p>
李伯辰想了想，对火边诸人道：“你们留在这儿，我和隋公去会会它们。要有人问，就说我们两个去议事。”</p>
诸人神色各异，但李伯辰也顾不得别的了，起身道：“赵将军，带我去。”</p>
赵波牵了马，带两个人沿河边走。</p>
之前赵波来的时候有些人看着了，见李伯辰与隋无咎离座，直往这边瞧。李伯辰便在脸上换做轻松之色，对隋无咎道：“隋公，你说他们送的什么礼？”</p>
隋无咎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边的那些乡民，却不答他的话，只道：“武威侯，慈不掌兵啊。”</p>
李伯辰知道他说的什么，便道：“这些人也不是兵。”</p>
隋无咎笑了笑，也不知是不是在讥讽：“你不想叫人这些担心，却没法叫他们一辈子都见不着妖兽。御人之道需得一张一弛，好处给得多了，保不准日后却生出怨念来。要有一天，这些人怨你没叫他们好好活下去，你又该怎么办？”</p>
李伯辰沉默片刻，道：“能用的我都已编成军了，余下的这些老幼妇孺，还能怎么办呢。”</p>
隋无咎顿了顿，道：“如此关头，难道你心里不清楚么？”</p>
赵波微微转脸往这边看了一眼。李伯辰低叹口气：“还没到那一步吧。”</p>
隋无咎笑了笑，不再说话。</p>
再过一会儿，远远瞧见秘境入口。原本有三个十人队在此轮值，此时都如临大敌地刀枪出鞘，与秘境之外的什么人对峙。</p>
李伯辰大步走过去，赵波道：“君侯，它们就在门口！”</p>
用不着他说，李伯辰已看到了——门前的军士见他来了便将路分开，李伯辰瞧见门外正有三个东西沐浴月光。</p>
先前赵波将它们称为“东西”的时候，李伯辰还觉得他讲得不清不楚，有些不满。但如今自己瞧见了，也不知该怎么形容。</p>
三者离入口处五六步远，当先居中的一个体型颇大，有两人高，可却不是人形——下半身是一团烂肉，有大大小小的十几条腿，看着有浑甲兽的、有火猴子的，又有肿头的，似乎是以死去的妖兽零零碎碎地拼凑融合一处，勉强有了走动奔跑这个功能，看起来极像缩小了许多倍的僵傀。</p>
上半身倒是人形，但看起来也并非一个人的——顶端有个算是脑袋的东西，然而一半糊着黑血的脑浆翻在外面，另一边则有生着毛发的头皮长了进去。那显然是块人的头皮，未完全散开的发髻上还勾着半个发钗。稍向下些歪歪斜斜挤了三个大小不一的眼珠，缀在另一块皮上。皮上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充作个嘴。</p>
躯干则只是一长条脊骨，其上有啃噬的痕迹，挂着零碎的内脏。</p>
其实中间这一个还好，至少勉强辨得出面孔，旁边那两个就只能看得出用什么东西走动，脑袋在哪则完全不知道了，就像是一个尸堆。</p>
饶是见多了妖兽，李伯辰也倒吸一口凉气，却又觉得略有些熟悉——当先一个那扭曲诡异的模样，岂不正很像自己在散关城外、遇着的用了魔族血肉的朱毅么！</p>
他这一惊的功夫，当先那东西竟开了口，道：“这是六国的待客之道么？我奉喜善大王之命前来道贺，尔等却为何闭门不出？”</p>
李伯辰一听这声音，先觉头皮一麻，又觉一股怒意上涌——不是因为这样的怪物说起话来却条理清楚，而是因为它所发出的竟是个男童的声音。这怪物既能融了许多人，说话发声该不是难事，却偏用了这样的声音，该只是为了叫人畏惧胆寒，实在恶毒至极。</p>
但它提及了“道贺”，李伯辰便又借着月光瞧见它上半身与下半身交界处有两只血淋淋的爪子，正捧着一样黑漆漆的东西，该是金石之类，棱角处还有些黯淡的光泽。这该就是它们所说的“礼”了。</p>
李伯辰很想立即跳出去将这三个怪物给斩了，但这东西虽然可恶，却该真如它所言是代表“喜善大王”而来。之前掳走隋不休的那个妖灵是“真罗公主”，怪物口中的“喜善大王”，该就是指这一次领军的妖灵吧。</p>
对方占据压倒性的优势，却又派了这样的东西来，不知打的什么主意，而今这关头，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正想到此处，隋无咎道：“武威侯，你打算怎么办？”</p>
李伯辰已渐渐发现隋无咎一直存有些考校【注1】之意，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此时只咬牙一笑，道：“礼物既然送来了，不收岂不叫人看轻。”</p>
又喝：“警醒起来，迎客了！”</p>
便将地气调转，在入口处开了一个缺出来。</p>
诸人原本都屏息凝神，以防三个怪物忽然冲进来。可门当真开了，三者却动也未动，倒是当先一个一张血口咧了咧，也不知是不是在笑。又用托着那黑东西的爪子作了个揖，道：“哪位是李伯辰？”</p>
李伯辰按住刀柄踏前两步喝道：“废话少说，什么礼！？”</p>
那怪物将爪子向前一递：“李将军，你该是打算集阴灵，同我家大王战上一场吧。大王叫我告诉将军，他便在十里之外的山巅静候。又担心将军在我军阵中取我族阴灵多有不便，便将一千阴灵封在这浑铁中，差遣我奉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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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孟老师一针见血地指出，第四十四章标题“考教”应为“考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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