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那些日子里，集市上行人纷纷，各色店面的客人也络绎不绝，但唯有一家除外，那便是浮生酒馆。</p>
“老板娘，来客人啰。”</p>
老板娘刚准备打盹，听小伙计这么一吼，便也没了兴致。</p>
一抬头，便见来人黄衫飘飘，虽以面纱掩面，却也能瞧出她的几分虚弱。</p>
老板娘心道，又是一个不肯认命的人啊。</p>
她微微叹气，却也不准备亲自招呼。</p>
这不，还有那个小伙计不是嘛。</p>
“姑娘，你要什么酒啊？”</p>
那姑娘却不说话，转身端详着店面里的灯，却也不曾开口。</p>
伙计依旧笑脸介绍着，“姑娘，我们这店是卖酒的，姑娘你·······”</p>
“我看看花灯，你们的花灯挺不错的。”</p>
伙计倒也机灵，立刻改口，“姑娘你瞧瞧，我们这什么花灯都有，做工精致还卖得便宜，不知姑娘看上哪一盏了？”</p>
那姑娘显然并不领会伙计的热情，径直走到我面前，道：“在下想从您手中买一盏灯，不知老板可否售卖？”</p>
老板娘看着她，“哦，姑娘，如今又不是上元节，你买花灯做甚，难不成是想约情哥哥么？”</p>
她的脸苍白了几分，却也并不回答我的问题，继续说道，“我知老板不肯轻易售卖，但请老板开口，能办到的，我决不推脱。”</p>
老板娘笑了笑，“不用了，倘若天下人都是若姑娘这般，那我还不忙死，何况我没什么想要的。伙计，送客。”</p>
姑娘却并未停留，只说明日再来拜访。</p>
而再次见到她时，她在求雨。</p>
清澈的河流蜿蜒而过，绵延伸向不知何处的远方，少女穿着浅黄色的衣衫，跪坐在嫩绿的叶舟上，低着头像是在祈祷。</p>
其他人走近两步，恭敬地弯腰。</p>
这里已经大旱半月，那些人全都在等他带着仙人回去救命。</p>
她闻声抬头，“你有事吗？”</p>
少女面容姣好，他的不由心里一震。他垂眼，看见溪水漫过小舟，浸湿了少女的裙角。</p>
“那里大旱……我想请姑娘去求一场雨。”</p>
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世间万物难全。”</p>
他自觉道，“在下明白，无论何种代价，只求一场大雨。”</p>
她没说话，她随意放下手边的花灯，那花灯随着溪水越漂越远，她跟着他踏上路途。</p>
要施一场雨并不难，抵达的第二天，她便开始施法。</p>
淡淡的萤光飞舞，她纤长的手指划过，水流似一条银绸凭空悬挂。先是绕在她周身，然后缓缓在地上汇聚成湖泊。</p>
人们争先恐后地扑抢着，唯有他站在人群外看着水中央的少女。她手里托着一盏灯，微笑的模样恬静美好，宛若天神下凡。</p>
她造出来的湖水并不能拯救这场旱灾，她算过后对他，降雨必须得等到三日后进行。</p>
因是他请来的人，这几日她便在他家住下。这段时间她偶尔会引水，大多时候她睡在屋里不见任何人。</p>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p>
“北市的村民失踪原来是你这孽畜作祟，吃了那么多人，跟我回山接受制裁吧！”</p>
耀如星辰的剑光，白衣翩跹，朦朦胧胧里她看到一双深邃的眸子和他额角一点青色印痕。</p>
“好，我随你回去！”</p>
他看着眼前似鸟似豹的庞然大物化为笑靥如花的黄衫女子，一时竟失了神。</p>
“你不是早已绝迹？你怎么看也不像吃人的样子……”</p>
她望着他额角的青印讲了出一个尘封多年的故事。</p>
天上的仙人可从凡间选择坐骑。有一只初生的妖兽不省事之时就被天上的仙人带回仙宫。</p>
故事里的仙人是天庭德高望重的仙君。</p>
他的温柔、他的宠溺让小妖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他。</p>
他去寻了化形丹，让她不足百年就化了形。</p>
他踏遍天下河山，只为找到那唯一的冰莲，让她也有了妙如黄鹂的嗓音。</p>
“然后呢？”他迫切地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却抬头看到了居神山的界石。原来，已经到了山门了。</p>
“然后……”</p>
“孽畜，不得欺我徒儿！”</p>
·········</p>
那年他正值叛逆的年纪，听闻鹿吴山有种相貌奇特且吃人的怪物，不听父母劝告，约了两个同伴偷偷跑去“为民除害”。</p>
登山前要过滂水，到的晚了，天色渐渐暗沉，他们在河岸胡乱躺下休息。</p>
半夜听见婴儿哭声，一阵又一阵，极为凄惨，同伴们不相信怪物会发出婴儿之声，点起火把，拖着他要寻找被遗弃的孩子，他拗不过，跟着他们沿河岸走了很长一段距离后，看到河水之间一叶小舟，上面坐着一位苗条的女子，垂下眼帘，一只一只将河灯放入水中，而后双手交叠，虔诚祷告。</p>
有河灯漂的近些，他看了看上面字样，都是些保佑夫君的祝词。</p>
但有清晰的婴儿哭声传来。</p>
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世间只得一公子，楚楚昭玉凝心魄。</p>
师傅说，她与与修会苦尽甘来，会逍遥一世，可她偏不信？</p>
在被那些人打扰后，那女子扭头向岸边看来，那些人这才发觉她头生红角，不似人形，急忙转身逃跑，他奔跑中回头望去，一只巨大的蛊雕从船头扑向岸边，巨口吞掉他的一个同伴，爪子狠狠地按住了另一个，在满河惨白灯光的映衬下，成为我半生噩梦。</p>
他想到了报仇。</p>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p>
他花了几年时间习学武艺，又买了一把钢刀，又再一次去往鹿吴山。</p>
山下滂水清澈，他沿着河岸走了许多天，都不曾听到婴儿声音。若非看到河岸边搁浅着新制河灯，他几乎以为那家伙搬去了别的水域。</p>
傍晚时，他来到河边取水，无意间发现河岸边有一只很大的窝，半截浸在水中，窝里一个清瘦男子沉沉睡去，偏着头，露出一只红色的角。</p>
虽不是那只，但害人之物，不该存留于世间。</p>
他将他拖出来，很疑惑他仍然不醒，拔出匕首便要捅入他胸口，正在这时，远处水中快速游来一个细瘦的女子，停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一脸紧张。</p>
正是吃了我同伴的妖怪。</p>
多年不见，她的样貌更加憔悴，声音虽似婴儿，却尽显疲惫。女子满眼泪水的哀求着：“求壮士放了我丈夫。”</p>
她仍然记得我，见他无动于衷，急慌慌的喊道：“这些年吃人的一直是我，吃了你同伴的也是我，我丈夫自几年前睡下一直未醒……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你冲我来！”</p>
仅仅一句便哑了喉咙。</p>
她顾忌着那人还抓着另一只妖兽，虽几番化作原型都不敢扑上前来。</p>
他几乎是心软，闭了闭眼，终于咬牙道：“妖兽食人，别无例外。”</p>
然后握刀的手用力刺入男子胸口。</p>
鲜血染红了匕首也染红了女子的双眼，她发出一声短促悲凉的嘶吼，一头撞了过来。他躲过了她的巨口却没有躲过她的爪子，尖锐的指甲破开肚腹，他甚至眼睁睁看着肠子被她拖了出来。</p>
可她没有吃我，只是化作人形伏在男子渐渐变凉的身旁，双手试图堵住血流不止的伤口，满面绝望。</p>
弥留之际，两只妖兽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是映入我眼中的最后一个场景，那女子动也不动，仿佛世间万物都不能将他们分开</p>
一道彩色锁链破空而来，把宛央团团锁住，光雾笼罩里，一只似鸟似豹的庞然大物愈来愈清晰。</p>
“师父，她不是坏人！”</p>
那男子忙忙替她辩解，然而却只能无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p>
“生为妖兽，便是恶物！”</p>
所以，千年前，整个大陆才会集结起来，把这些妖兽赶尽杀绝，若不是有那位大人庇护，怕是这世间再不见她了。</p>
“师父！”</p>
锁链里的她身上被勒出一道道血痕，看上去甚是可怖。</p>
只是，他却再不觉得她如初见时的令人畏惧。她只是那个小丫头而已，那个在她的故事里爱上自己主人的姑娘。</p>
“吾自知罪孽深重，自甘领罚！”</p>
一阵悲鸣，宛若黄鹂的嗓音听之悲戚。</p>
他一声呵止，换来的却是道人毫不留情地一掌。</p>
“孽徒不孝，此等恶物，你却要维护！”道人面对着锁链里的她，“我并不是没有善心，只是妖兽食人数百。看你尚有悔过之心，便只罚你去渭河尽头，终生不得入世罢！”</p>
你还没告诉我故事的结局！</p>
少年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眸子里尽是悔恨。</p>
故事的最后……那个妖兽呢，爱上了主人，而主人并不爱她，于是她被逐出了天庭……</p>
我又怎忍得再累你一世？</p>
渭河尽头，黄衫女子架着叶子船，河面上一盏盏花灯飘向远方。</p>
每一盏花灯承载着同样的祝愿，他一世安好。</p>
记忆里纵横沙场的仙君身影与稚嫩的少年渐渐重叠。</p>
真正的结局是，那个傻姑娘误打开镇魔塔大门，以致天庭大乱。那位大人呢自甘代蛊雕受罚，剔去仙骨，堕入万世轮回。</p>
见你额角羽印，她就已知他是他。</p>
只是，前世太多的阴差阳错，此生，她只求擦肩而过。</p>
就像是那些日子里，大家都说不便打扰仙子休息，可他时常在半夜里注意她的动响，被褥摩挲中夹杂着痛苦的抽气。</p>
他起身轻轻扣门，她的声音隔着门板透露出无力的虚弱，“我没事，只是白日里引水耗费了太多灵力。”</p>
他并不语，却去林子里猎了野鸡，专门为她炖汤补身子，即使他不知道这对神仙管不管用。</p>
然而她说没事，便果真没事。</p>
三日后的降雨如期而至，他拿着一只木桶，站在人群中远远看着她。</p>
她仍旧捧着一盏花灯，浅黄色的裙角沾了血迹，雨打湿了他全身，映得心里越发沉重。</p>
村民们躺在倾盆大雨下，身下血水绵延，汇集成泊。</p>
杨成看着她头顶火红的独角，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独角兽耳，与前些日子里他听人描绘的妖兽并无二致。</p>
那兽本性凶残，一条人命也不曾放过。</p>
村子被屠的消息传遍时，阿顾正在求雨。</p>
她生长在滂水中，只消轻微灵力便能引来溪水，溪水清澈，她跪坐在叶舟上，放了一盏引魂灯。</p>
灯随波逐流，有人向着它而来，远远瞧见河中少女。</p>
那人弯腰抱拳，她问，“何事？”</p>
“在下求一场雨。”</p>
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来求雨的男子，长相平凡至极。最后一次见面，他躺在地上，没有挣扎，闭着眼任她作为。</p>
那是第一个为她洗手做羹汤的男子。</p>
但那又有何关系？</p>
他求一场雨，不计代价；她求一条命，食人满百。</p>
世间万物难全，不过各有所求。</p>
第二日，她来了，他送给她的还是那句话。可接连一月她都坚持不懈的每日登门，连伙计都动容了，好吧，连带着他。</p>
这日，他邀她坐下一叙，她告诉我，她所救之人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的丈夫。</p>
他呲呲一笑，这种凶兽竟也能爱上他们种族所最不屑的凡人。</p>
接着老板娘问她，那人是如何弄得魂魄四散的。</p>
她说，是在她捕获第一百个人类时，被他听到自己所发出的婴啼声吸引而来，当时的她早已神志不清，因处处受他阻拦，一挥掌，便使得那人当场死亡，魂魄也四散而去。而自己亦受反噬之苦，修为亏损，最后找到了这里，来求这引魂灯。</p>
老板娘放下茶盏，“那就留下你的独角和心头血，三日后来取引魂灯吧。但你可要想好，一旦你那独角没了，你便会沦为异类，遭受族人唾弃。”</p>
她顿时瞪大了双眼，“你知我的身份？”</p>
老板娘不予理会，她也没说什么，接着便毫不犹豫的割下独角，又用茶盏接满心头血后，头也不回的走了。</p>
临走时，还说道，“我早已背叛了族人，就算沦为异类于我又有何差别。”</p>
三日后，她来取灯，老板娘告诉她，需把灯放置于冥界的三途河里方可起效。</p>
再后来再次偶然听伙计甲说起，说在忘川沿岸，有一身着黄衫的女子，她在另一端了。</p>
“你要想要的，就算佛祖不肯成全，也有我来提你实现”</p>sxbiquge/read/39/3915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