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嘴巴动听，惹得人三五成群的围来。一起腔，一拍案，这江湖尽由人说。</p>
这个茶楼开的有些年头小有人气，带着“人”的词儿好像说的不算准确？或者该说颇受妖欢迎。</p>
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都憋了个劲儿忙碌准备着，这阵子倒是冷清了不少。</p>
一时得闲，几个管事倚着墙柱听着故事，小厮们抱着扫把托盘悄悄咪咪的打盹儿。</p>
那人说妖是不畏寒的，在人间过得久了却被传染了些习性，有风来时下意识的捂住了领口遮挡着寒气。</p>
靠窗的位子少有人坐，便直接搬了个躺椅窝在上面。那小厮有眼力见的塞过来个手炉，揣在袖子里暖乎乎的还有些烫皮，对于老板爱看热闹少待包房，又基本就是找个地儿瘫着的行为见怪不怪。</p>
“这天儿寒，其实您还是屋里待着舒服，实在不行您往炭炉那边儿走走也好啊。”</p>
老管事递来张绒毯，给盖在了腿上，边掖着毯角边说到。</p>
那人听了笑笑，眼珠一转歪头看了过去。</p>
“您没听对面那饭馆老板说的吗，我就是个妖女，当然得多沾沾人气儿，然后啊——”</p>
藏好自己的尾巴。</p>
大概是所有人都明了，渺茫三界，只有一庙观。其隐于世间，无迹可循，名曰千灯观。观内仅奉一神，传为八百年前风光无限羽化登仙之仙乐太子。</p>
闻其飞升之时仗剑执花，雷雨大作，风姿绰越亦无人能及——正谓“绣罗褑子间金丝，执花仗剑他自逸。”</p>
观主乃今世四绝鬼王之一、鬼市城主血雨探花。其为鬼落拓潇洒，筠心而松性，金采而玉相。穿那仙乐太子在其行遇屯厄之时，曾舍身救其性命，感念至今，自不得忘，故修此庙观以彰其诚心感激之意，后在中秋之夜为其明三千祈福灯盏。</p>
朗朗紫虚，唯见一人白衣飒沓立于灯前。</p>
后天界大乱，铜炉重开，分离别散，各有归路，待尘埃落定，白衣谪仙便隐于太苍山，候一红衣少年。</p>
春栽花树，夏望花开，秋悲花散，冬迎花归。苦苦守候，终候得心上人共婵娟。而后二人再次明灯三千，为君祈福。</p>
千灯观为三千明灯之供奉贵地，故命名曰“千灯”。此便为千灯观之来历。</p>
“而后，吾与三郎便居于千灯观中，朝朝暮暮，唯愿与君一人共白首。”</p>
语罢，理袖垂首作揖，闻听者窃窃私语，论起己之身世坎坷，爱恨离别。听之不由得颊染微红。</p>
“与之相遇，本就如沧海之间两个无助浮沉相互遇见。”</p>
“自是。“抬眸颔首，微退一步朗声开口，“多谢分忧，不胜感激，先行一步，在下失陪了。”</p>
那神官亦面带浅笑温声开口言道:“无妨，百无禁忌。”</p>
时而夜中，星殒如雨。</p>
云母屏风画烛映影深，斋己濯身素净白衣人。待己卸了惫色提膝上榻之时，榻上侧卧着一赤衣少年人，望其年岁约十有八九，生的丰神俊朗，容貌庄姝。衣胜红枫，肤若白雪，一只墨色瞳眸映烛火之摇曳光辉，另一只则以玄色眼罩遮掩。乌发略乱散于榻上，右耳边一颗赤红色珊瑚珠尤为显眼。项上悬坠一银制环链，臂上亦为银制护腕。望己上榻，其眸中笑意不减。</p>
长街十里，红尘味足，一载便又过，淡红深红染透四铺五店，酒旗映殷色，幺弟睫宇扬扬，目含喜色，径直去向那处贩糖铺。</p>
“兄长。”</p>
瞧他偏首兴奋指彤彤糖球，循去察亦觉诱人，道他孩儿心性未改，不妨也做回孩童。掷钱两来购得一人一串，再讨得碗红糕，欲赠友人。享此童子趣味，亦是乐哉。</p>
拙人谁敢解？愿赤诚如斯。</p>
幼时临近年关家中人人皆有事在忙，独我与弟弟无事可做，又不敢去佛堂扰母亲清净，便常常溜到街上。街市人多，叔母怕出了意外一向不许这时出门，只是少年心性只当耳旁风过，不甚挂在心上。</p>
街上往来人多，商贩小铺也比往日多了一番，这里转转那里瞧瞧，一日轻易便过去了。所幸不曾出过意外，每每回去，日已西斜，叔母总等在门口。我二人卷了满袖寒风扑过去，她被惊到，赶忙唤了丫鬟领进屋里摆上火炉。不一会儿又端来两碗温汤，那汤许是用甜枣煮的却带了些许辣，喝过后暖和了许多。</p>
少时不知是何物，待得入了军营喝了浊酒，忽地忆起这味道来。五谷杂粮酿制成酒，叔母应是拿红枣煨着浊酒吧。想来又好笑，那时还小便在不知不觉间饮下不少酒，如今对着酒碗却觉得难以下咽。</p>
今又临近年关，却再无红枣煨的酒，将士们空对着长风饮浊酒，对着斜阳念家乡。那便待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得胜而归定有清酒相侯，那时便要再麻烦叔母煨些酒了。</p>
灯花“噗”地炸开，轻笑着又落下一枚棋子，对方败势已定，再苦苦挣扎仍是无益，退敌之策心中已是有了数。</p>
只是在街上同师弟师妹一块儿走着，忽然闻到一阵酒香，便顺着香味走去，是一个老叫花子喝着猴儿酒，于是上前搭讪“这是什么酒，好香啊，我能不能喝一口。”老叫花笑了，说这是猴子酿的酒，名叫猴儿酒，还抓了一只小猴子。这酒香实在按捺不住了，对老叫花道“这猴儿酒就给我喝一口吧，就一口，绝不会多！”于是接过了老叫花的酒，一仰头，借着自己内力好，一直没听见响声，老叫花也急了，看着酒葫芦，想着这一口可太大了，也不知这酒还剩下多少……直到这酒葫芦被干了个底朝天，这一口才喝完，老叫花一看，这酒没了，于是追着自己追了半条街……</p>
一阵你追我赶后“停停停，别追了，看，前面有家太白楼，我做东，请你去那儿喝酒！”</p>
到了太白楼，喝酒喝得正起劲儿，突然来了四个人，哪四个人？分别是青城派的侯人英、洪人雄、于人豪、罗人杰，合称“英雄豪杰，青城四秀”，听见这四个人的名号，心里不高兴，非要上去惹事，遂上前大喊“猪狗野熊，青城四兽！”那四人一听也恼了，上来就要打，自己便喝了口酒，走上前道“久闻青城派威名，听说你们青城派有一招叫甚么甚么……”稍加思索便脱口而出“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是不是啊？”青城四兽听了，顿时火气就来了，四个一起上，却被几脚踢飞了，正好是屁股往后滑了出去，果然是“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p>
惹完事后，又四处瞎晃悠，这件事情要是被师父知道了，肯定得有一顿罚了。</p>
一人，一剑，一壶酒，恣意江湖，快哉！</p>
一袭白衣，一柄长剑，头戴斗笠，嘴角叼着一根草，乘快马，披轻裘，至一酒馆中，寻一位子坐下“小二！来两坛好酒！”</p>
酒送来了，揭开盖，倒入碗中，一饮而尽“好酒！”饮罢不禁感叹，遂举起酒坛子，仰头豪饮。</p>
忽见一人匆匆闯入酒馆中，后跟着一帮人，见那神情，绝非善类。那汉子身法虽快，却也寡不敌众，遂提剑上前助其一臂之力。</p>
长剑出鞘，剑锋虚晃，见一道白光萦绕，仰头将坛中酒饮一大口，酒坛子往上一扔，长剑直刺，那身法快如闪电一般，其中一人还未反应过来，早已一剑毙命，酒坛子还未落下，接着身子虚晃，长剑刃上白光闪动，又是一连惨叫声，又有几人应声倒下，手一伸，稳稳当当接过酒坛子，酒一滴没洒出来，仰头，又是一番豪饮，以酒意，衬剑意，酒兴衬豪意，剑意衬豪情，这一仗可谓是越打越痛快，剑锋指处，无一人不倒下，倒下之人无一人不身亡……</p>
这回，那帮恶混也被杀得所剩无几，见势不妙，便如丧家之犬一般逃了，那位兄台也看得呆了。片刻之后，总算回过了神“适才多谢兄台相助，承蒙不弃，小弟做东，请兄台小酌几杯。”闻言毫不犹豫，果断答应了，遂两人对桌而坐，唤小二上了好酒好菜。</p>
“话说，方才那一帮人是何许人也，为何死死追着兄台不放，兄台又究竟犯了甚么事儿才被这帮人追杀？”那人摇头，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见人神色有些迟疑，便道“兄台若是不愿说，那就不必说罢。来，干！”将碗举起示意，一饮而尽“好酒！”</p>
深冬已至，琼芳坠地，轩榥半开。峨眉微蹙，曲臂支首撑于案前，思忖良久。及笄礼毕不过才三日，阿爹已订下婚事予我，严斥婚前不许出门，生怕惹祸。玉指把玩额前发丝，丹眸流转，不如趁机寻姐妹儿说会儿话，也好解此忧，念及至此，舒眉眼弯。莲步缓移，轻拢裘衣，入目无人，方才掩门而去。</p>
素手执伞，步履踏雪，行步吱呀。俯身低首小心过廊前，步子匆忙。恰逢天霁，观四周无人，停足拢袖收伞。旋腕抖落积雪，正欲赶往小门偷溜出府，忽瞥见褐色衣角——完了，是阿爹！抬眸望人干笑几声，指提裙摆便要跑。怒喝声入耳。才不管哩，今日必要出府！一步，两步…。柔荑扶门框，利落开门飞奔而出，回首俏皮吐舌，置阿爹于身后不顾。</p>
扬袖掌松启唇吐息，抬指别发丝于耳后。绣鞋轻点地，拐巷入街。犹忆众姐妹似喜脂粉，掂量掂量钱袋，寻了家脂粉店，揭盖闻嗅，当真是佳品，遂结账满心欢喜提盒归。</p>
“这下好啦，以后看你的时间怕是少啦。今儿可是给你带了好东西！”</p>
言罢抬臂挥舞掌中盒，展笑塞进人儿手中，聆人温语，道是时光好。</p>
月明星稀，拿酒坛碰出声，只借着烛光，道平日里生的事打趣。</p>
是说与那人斗酒的，不比酒量，就比谁手中的坛先见底。却只予那人说斗酒，未说罚要如何。</p>
动作似是不紧不慢，久的忘却已到几时，说笑间揣着酒坛，如抱着何种珍宝似得，双手捧着灌，不烈不淡的味儿，理应正好。</p>
不自觉的昏沉，倒过酒坛，已是一滴未剩。</p>
那人还正仰头喝着，丢了怀中酒坛，欲站起，脚下却如踏浮云，复又坐下，一手撑于桌前，伸长了另一只手便是去夺那人的酒，捧到眼前来看，坛内并未见底。</p>
“我赢。”</p>
不知是夜色见浓还是如何，靠近也瞧不太清他面色，只朝着他笑，自袖中取出支笔。</p>
自是要他受罚。</p>
沾的是从隔壁小姑娘家拿的胭脂，特选的大红，那人有些惊愕，不住往后挪了一挪，又想起愿赌服输这词儿来，便不再动。</p>
笔尖沾红，定不会给他画王八在颊上，意在让他莫要挣扎，两指掐着他下颚稍上处，使了力也不知分寸，给人将脸抬起些，眼前有些模糊，看不大清，也满脸认真的抬笔，给人眼角下画了只滚圆的肥鸟。</p>
自觉画技惊人，欣赏似得端详，见人皱起眉来，这才松开掐着他的手。</p>
将笔随手一放，复抱起酒坛子，连同他的那份一起揣着，也不管他此刻反应如何，将酒坛当作了抱枕，忽的往桌上一趴。</p>
“没劲儿，都没人陪我玩。”小声嘟嚷一句，眉头紧皱低头愤愤将脚边石子踢远。挥手示意身后下人退下，又硬生生悬在半空，站定，启唇问道:</p>
“现在是何时辰？”</p>
“回小姐，末时。”</p>
点头让人离开，末时啊…这会儿定在书房偷懒呼呼大睡，去吓他一遭!兴冲冲往书房奔去，途中还险些撞到丫鬟。行至书房门前，四下张望无人，忙蹑手蹑脚溜进五哥书房。入目便是人趴于桌上酣睡之景，正在意料之中。心中暗自得意，嘿嘿，五哥对不住了。</p>
伸手抓起书桌上毛笔在人脸上涂涂抹抹，这儿添一笔，那儿勾一划，三两下画出个小王八，歪头看了几眼似乎缺了三分神韵，又于龟壳添上几笔。正感叹颜面出众，这龟儿更是衬得那位大人俊郎容颜。却察觉大人身形微动，惊得心儿一紧，当场将笔掷于书桌，撩起裙摆拔腿便往门外跑，也不顾门外有无人在。</p>
被抓到了可就要被罚抄书了!不过那龟儿真好看。真该放个镜儿在那，好让大人醒了便能看见。</p>sxbiquge/read/39/3915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