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与遂还没相约一起来牢房的前一天,“俘虏”骆红原坐在角落,尽量把自己的身体缩进夹角里。她满身伤痕,拿着一根牢房潮湿地墙角缝里生长的一根不知名野草在手里晃啊晃,发散的眼神望着黑麻麻一片的过道,沉寂,又有些落寞。</p>
一个裹一身黑的男人站在骆红原那间牢房外,眼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看着骆红原,无一句开场白。骆红原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p>
这人在天命教的身份特殊,他潜伏在无间,可不是会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冒头露面的,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薅长歪到路上的草,罢了。</p>
“跟了教主这么多年,树敌众多,千百种死法我都想过,就是没想过会死在你手里……”听着有些伤心,很快她又改口,笑容轻浮,又回到以前不知羞耻为何那般放诞:“法王,我们都一样忠心教主,别人看我以色侍主,我无所谓,只是苦了你了,为了教中大事,当个见不得光的耗子,躲在这无间,嬉笑往来。”</p>
“各有所求。”法王没有骆红原想要的激慨,也没有如往常一般讥讽,反之有些诧异看了一眼骆红原,很快又恢复爱答不理的样子,甚至还脚欠踢了一颗石子到骆红原身上。</p>
对的,他俩各有所求。骆红原跟在卢百年身边,而他,抱负远大——不想当耗子。</p>
“毛病,只有是你站的地方连根杂草都长不起来。”骆红原悻悻捡起石子扔出去,伸出了手:“……给我吧!”</p>
法王冷笑,一瞬间又从吊儿郎当变为与骆红原苦大仇深:“没东西。我就只是来看看,看看你骆左使怎么个惨法!”</p>
漫不经心说着,他负于背后的手却捏紧了些。</p>
“……师兄,教主救我一命,我便忠于他,秦晚误会了,你也误会了。”</p>
“吃下去,等一天,自然而然就行了。”怔了一会儿,法王才把一个油纸包扔到骆红原手里,随后,他做了一个往常绝对不会做的事——有些烦躁挠头。</p>
他是个冷脸阴性子,脸上不会见笑容,生气时只会面无表情拔出家伙事儿杀死碍他眼让他心烦的人,窘迫这个词儿在他身上,骆红原从未见过,更别提像少年一般,不高兴就显露表面。</p>
“额……我得顾上自己,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就,得苦了你痛苦些。”然后,一抬头对着骆红原称得上诧异的目光,法王眼神便冷下来,眨眼间变会属于他才有的样子。</p>
骆红原笑,“无事。”</p>
盯着骆红原默然片刻,法王转身往牢房黑暗深处走,这是他偷摸来的方向,背后另一头,才是牢房出口。</p>
“别等我。”</p>
“笑话。我等一个连魂都不会剩的人作甚。”</p>
话落,法王停下脚步,猛地回身看骆红原,并急急往后走了好几步,恰巧,在他回头时骆红原也看着他,并笑着把纸包里的药丸一把塞进了嘴里。</p>
“呕,有点苦。”骆红原身子忽地一颤,翻了个白眼。</p>
法王慢慢停下朝骆红原走的脚步,忽然转身毫不犹豫一头扎进黑暗,这回,他没再停下,也没回头再看一眼。</p>
画面一闪而过到第二日。</p>
看着骆红原软趴趴瘫在墙角,修炼邪术的身体身上唯一的生气了无,遂无来由有些恼,且纳闷……话都没问清一句,这女人咋就吐血死了。</p>
“惧大人,她死之前说什么?说‘无间,马上玩完儿’?”</p>
“……无间,一成不变几千年,气数该尽……他们,才是无间未来的主人……”惧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重述骆红原的话,三分话满,一分嘲笑,一分不解,之后才是同遂一般有一分火气。</p>
贼,仗着自己声势浩大,便立了旗子说自己是名正言顺主子——太平盛世,岂有白蛇可斩。</p>
对于这种逆贼行为,遂以三字评价:“不要脸!耗子凑一堆就会打洞,这天命教的人都是这个样子。她也忒狂妄了。”</p>
骆红原死了,连魂渣渣都不剩,化为飞灰殆尽。</p>
遂没继续管这事,惧才是无间未来的主子,剩下的事,由他处理。</p>
遂在无间道被堵杀,连累一干无关人等后的第三日,也是她能下床走动第二日,她很光荣的被神管大人特令关禁闭,为期一月。秃头鸡这份气,多是骆红原死在自己地盘上,却没能找出幕后黑手的缘故。于是,遂也为自己是受害人遭这份无端端的气觉无辜。然后,她想到了罗子——谁有这位老大爷无辜,乐呵呵在在去无间的路上呢,就被人劫走。</p>
于是,遂释然,没什么气是咽不下去的。</p>
“遂大人好好呆在啊,等一月时间到了,我再来接您。”等遂飘进牢房后,“看守”小墨镜赶紧把门拉上,噼里啪啦往上套胳膊那么粗的铁链,末了,加上最重要的大铁锁。</p>
禁闭室,就是关押骆红原的地牢其中一间。</p>
望着铁栏外那张笑得一脸放荡的脸,遂恍惚,忽然觉得,她与小墨镜和清东明子绝对是几辈子积累下来的仇恨,命中注定的宿敌。</p>
贼兮兮给牢房上锁,让站在狭小屋子的遂看起来真像个犯人后,小墨镜留遂一个鬼在黑漆漆什么都没有的世界。离开时,这厮意犹未尽还想着,什么时候才有这种好机会,杀一杀遂的威风。</p>
神管大人关遂禁闭的本意是让她反思,遂反思个屁,成天发呆,一脸呆滞脑袋里空白一片,就跟二傻子一样。</p>
如上所说,遂被关禁闭的监牢黑漆漆,一连看过去几十间牢房空空荡荡,待了几日,遂渐渐感觉到了全世界都虚无的空落感——看来,神管大人是诚心想罚她,让她长长记性,别再惹这么多麻烦。</p>
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几日,在一个很平常的时候,遂不经意抬头,十分意外看见门外站了一个人——是惧。</p>
遂皱眉,为在这里看见惧意外:“惧大人,你怎么在这里?是……抓到细作了?”</p>
“引汤怕你无聊,央我来看看你。”</p>
“得了吧,她现在一心思扑在无间道,那会管我。”遂没多想便知道惧说话,孟引汤说不定现在都还不知道她被关了禁闭,何来担心一说。再之,见色忘友乃人之本性也,今夕不可往日,如今在孟引汤遂被捅一刀,也没有清东明子手破一条小口子重要。</p>
惧一直没说话。遂抬头看着他,猜想着黑雾下他的脸是什么样子,什么表情,如果没有那层黑雾遮挡,遂想,她很轻易能猜到他在想什么。</p>
之后,惧每天都会不定时出现在门外,停留的时间也不定,半小时,一小时,有话就聊两句,没话就看着遂发呆。</p>
惧继续充当哑巴和时聋时不聋的聋子,遂渐渐憋不住了,便天南地北胡吹,张三李四琐碎事唠唠叨叨,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纯粹话多,还是借着话多发泄心中不满。</p>
意外之喜,听着听着遂念念叨叨,惧的话也多了起来,时不时回应遂一句,虽然不外乎多是“嗯”“啊”“这样啊”,但至少不是遂一个人说个不停,半天没有回应。</p>
临近禁闭期尾末。遂靠着木栏,惧不顾形象踞坐地上,二鬼之间的距离就隔着一道碗口那粗的木栏。</p>
伸手拽了一下貌似发愣的惧回神,遂忽然逗他,拔了根头发在他面前晃,“瞧瞧,我拿的是什么!”</p>
“头发。你的。”她以为此地这么黑,他是看不清的,他却准确说了出来。</p>
禁闭期间,他们玩这种游戏无数次,三局里总有两局是惧赢,剩下那一局全靠遂一各种各样的方式耍赖浑过去。像个小孩子一样,赢了开心,没赢不认,反正是不像她了。</p>
不想惧赢,遂摇头,开始胡编瞎吹:“不是,是礼物,我送你的礼物。人间,相好的人会互相赠礼,山高水远,归期未有期,大致是为想见见不到面做准备。有死了的,离开去了远方的故人,想念时,就拿出留有他印记的东西,看一看,摸一摸,就当他在身边了。”</p>
“你不会死,因为我们已经死了,我也不希望你离开。”</p>
惧似乎有些焦急,这是极为难见的,遂笑着摇了摇头,她也没反应过来话题忽然正经起来:“离不开,除了这无间,别无去处。人间不适合我,也容不下我。”</p>
惧接过头发,郑重放到了怀里。看他这么做,遂嗫嚅,又怕说了实话让他尴尬,索性就当自己是真心实意送出这份心意满满的“大礼”。</p>
“拿去吧拿去吧,反正也不值钱。”</p>
无意为之,忽地,遂很认真问惧,“惧大人,你很闲么……干嘛有事没事就玩我这里晃?”</p>
她发现忙得像陀螺的惧往她这地儿跑得太勤,几乎一天一趟,就昏君后院跟给大老婆皇后娘娘请安的妃子差不多。</p>
随后,遂便觉得这话不该问,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成功惹了惧生气。</p>
“放心,明天我就不来了,无间有事需要我处理。”</p>
“行。”说完,遂便看着惧,她自然而然感觉出,他还有话没说完。</p>
默然了一会儿,惧笑道,话不通畅,有些凌乱:“之前,经常往无间道跑,我隔三差五也能看见你。你在无间,憋在院子里不出门,我能知道你好好的,只是有些不开心。可现在你被关在这里,你什么也看不见,我什么也看不见,有些担心。”</p>
然后,遂凌乱了,她一瞬间变笨了,不知道惧刚刚一通话说了什么,或许又是一时脑袋失常。</p>sxbiquge/read/69/6976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