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巧不成书。</p>
好巧不巧,孟引汤的小老弟小黑,倒霉到家的,一把接住了被遂踢飞的正在燃烧着那把的艾草……</p>
艾草呲呲在手里燃得旺,已经不算黑的小黑鬼则表现得很淡然。不见一丝慌张,他一把甩开艾草,抬头看向遂,眼里表现出的东西,看着不像是他了,倒像是一位活了很久,成熟稳重的男人。</p>
呼气吹着手心被烧糊冒烟的皮肉,小黑抬头时却满是幽怨走到遂跟前,泪眼朦胧望着她。</p>
可若遂没眼花的话,她刚清楚看见,小黑眼底闪过不符合他平时性子的阴冷,倒不是现下这般可怜巴巴的模样。</p>
“遂大人,你去看看我家老大吧,她一回来就哭,还抱着一桶忘情汤喝个不停,都呕了,但我问她什么她都不说,去抢桶还被她打。”</p>
疑心着,遂连连看了小黑好几眼,只见着他眼神淳厚满是担忧,已经是新肉的脸皮,额头处被砸变形一块儿。刚才那一眼匆匆捕捉到的异常,好像真是她的错觉。</p>
“……她怎么会哭?”</p>
想起孟引汤好像早些年就已经把眼泪水哭干,小黑猜测道:“应该是干嚎。她埋着头我也看不见,只听见哭的声音‘哇哇’。”</p>
“差不多行了,别太夸张,谁哭都会‘哇哇’,就孟引汤充其量揍死别人也不会让自己如此失态。”小黑皮一脸不信任看着小黑。在它的认知里,孟引汤=悍妇,应该还没谁有胆,有那个份量让她哭。</p>
之后,遂拎起小黑皮一把扔回了院子,紧接着就与小黑一起,匆匆赶往孟引汤的住处。</p>
在遂的世界里,朋友都比较主动……主要还是因为她不爱动,连半斤这个闷葫芦碰上她,话都比她多。</p>
以往,只要她一闷着不出门,孟引汤总会上门来找她,插科打诨,一个人滔滔不绝讲……总能找到一个法子烦她,让她有个鬼样,为的,就是不让她一个人与世隔绝独处,真真像个死人。</p>
自一来无间,遂就认识了孟引汤,细数时间晃眼已逝一百多年,孟引汤与遂是友,却更像是同难之人相互扶持,在对方最难时拉一把。</p>
而今日,遂来到孟引汤住处,好像还是这多年第一次主动上门。</p>
孟引汤的院子院门紧闭,严丝合缝想撬都没处使,里面清楚传来哭声,原来,她真的是在“哇哇”哭。</p>
来到孟引汤院外,遂对小黑做了个离开的手势,示意他先去做自己的事。随后,她没敲门便推开了院门,为的就是不让孟引汤有拒绝的机会。</p>
伴随着“吱呀”一声,小门缓缓打开,遂看见院子清幽空寂,孟引汤,毫无形象坐在屋檐下,抱着一个木桶,木桶里装满黑绿黑绿色儿的汤汁,她正拿着一个白瓷碗一碗接一碗往自己肚子里灌。</p>
“受什么刺激了,这么不要命灌你自己熬的汤?”</p>
孟引汤眼含泪水摇头,却没一滴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下来。遂听神管大人说过,她的眼泪水早就哭干,流不出来了。眼泪是精气,死人不比活人,把“哭”这很简单的宣泄情绪放在活人身上,一滴眼泪,就是一滴血。就是因为哭,消耗精气太多,所以孟引汤才会在无间混六百年,还没遂这个一百年的小丫头厉害。</p>
“汤的味道怎么样,是不是又苦又涩又酸,最后还回甘?”</p>
听听遂对汤的描述,五味,就差味“咸”就齐全了,如此丰富的层次,在口腔里的那一刻,得有多精彩。</p>
孟引汤哽咽,像醉酒人一般,有些口齿不清说道:“苦,苦的,我吃不出来甜味儿。”</p>
闻言,遂十分错愕:“那你还喜欢吃糖?”</p>
无间乃至外界都知:无间孟引汤,噬甜。</p>
一个鬼不喜欢点其他的,就爱嘴巴里那点甜,再加上其他一些不实小料参杂一起传来传去,孟引汤这个喜好,确实有点奇怪:无间孟引汤爱吃糖,一言不合就杀人剔骨做汤底料。</p>
任他恐怖色彩浓厚,但奇谈终归是奇谈,没什么依据,现实里,一直只有孟引汤清楚,喜欢吃糖,只是因为怀念。</p>
“是他喜欢吃。我实在找不到什么法子,实在找不到法子不去忘记他了,我一直都好痛苦,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等他啊,他不来,等到他了,他又不要我了。遂,那多好,惧多好,张宣仪多好,你们能看得见彼此,张宣仪终归是找到你了,可我,怎么怎么地,怎么等,怎么做,都得不到结果。”</p>
在无间这个鬼地方,孟引汤与其他人比起来,是幸运的。这么多死鬼,无一不是度过一日又一日,而她,知道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多大年纪消亡。“孟”,用的是生前爹的姓。她记得爱人是谁,所以六百年倏忽而逝。</p>
可话又说回来,在无间这个鬼地方,她也是最累的那一个。无间这么多死鬼,那个心头不是装着一生事,生老病死,人情世故,这些东西烦琐,又沉重无比。孟引汤熬的汤是好东西,他们喝一碗,便什么烦恼都没有,便像稚子一般,没心没肺闹腾。汤可为药,忘却生生事。熬汤的孟引汤却不能如此,以前她也把汤当酒喝过来着,但喝一碗也只是迷糊一晚,醒来后,她仍是孟引汤。她是清醒的局外人,又或许是日日熬汤闻那味儿吸收的药性以浸入五脏六腑,就算她有一日昏头溺死在汤锅里,也不能忘记这些事。</p>
“所以你究竟是怎么了……明子欺负你了。”</p>
不愿提及,孟引汤摇头,低头看着手里碗倾落得黑绿汤汁,一颗一颗连成串,沉默不语。</p>
见状,遂蹲下,放轻语气问孟引汤:“倘若明子真是你想等那人,这么多年你都等过,还有什么难是比熬过六百年难的……你就放弃了?”</p>
没什么变化,孟引汤依旧一副丧样靠在木桶上,望着桶里腥臭黑绿的汤汁发愣。</p>
无奈摇了摇头,遂离开,留她一人伤心坐成石。</p>sxbiquge/read/69/6976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