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板着脸站着，倔着不去哄小丫头，受了气，小丫头抽抽嗒嗒，眼泪珠子一颗一颗落下，开始大哭。</p>
看着看着，遂冰冷麻木的心不由一紧，心酸鼻也酸，常年干涩的眼睛里居然有了水雾。</p>
可她是蒙的，脑中仍然在闪过那些奇怪而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发生过的画面，茫然若失之中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快忘了自己是谁……</p>
她，是谁？</p>
无间遂还是人间杨丽娘。</p>
“可爱吧。”</p>
俩小屁孩吵架都要打起来了，有什么可爱的。遂嗤之以鼻，仰头便是满满当当的粉色撞入眼帘，果不其然，她看见杏花树的横着生长的枝桠上，坐着那个女人。</p>
遂以为，这是这个女人的梦，而自己，只是在一次二次三次之后，再一次进入她的梦，当这个被困在银镯子里的孤寂女人，一个合格的倾听者。</p>
遂指着小女孩：“这是你？”而后，她又指着男孩，用看多了人间戏本子的思维去猜测两人的关系：“青梅竹马？”</p>
女人点头，指着小丫头说道：“这是你，”而后又指着男孩：“最喜欢的人。”说完话，她撑着的那把红伞，开始一点一点出现金色花纹。此间有山风，寥寥远野而来，杏花灿烂，随之高飞。</p>
能想象出面容一片空白的女人眉眼温柔，伞的变化，好似一副白纸上勾勒出的简笔，因为一些细节，开始由虚假向真实靠拢。</p>
盯着女人的伞出神片刻，遂忽然感觉手中空落落，低头一看，发现是虚惊一场，伞还在她手里，还是那个破烂样。</p>
第一句，女人在重复遂的话。</p>
这女人神叨叨，要么是心思太多，导致每说一句话都有另一层不明晰的涵义，要么就是个脑子有问题的，以至于思路口齿不清晰。</p>
遂皱眉，抱紧了伞，没接过话。</p>
女人自言自语：“他不记得我，我不恨他了。怪谁呢？谁都没有错，错就错在是我自作多情，不求结果的追逐着他，从小时候，到死去，哪怕他的回应寥寥无几。”</p>
闻言，遂侧目。世间傻女子怎这多，这女人对感情的态度，让她想起了无间孟引汤。她们很相像，自谦小女子一个，一生无为，也不想有所作为，偏为爱勇，与世俗顶对。</p>
“你倒是痴情，还大度释然，我认识一个女人，她等了情郎六百年，最近终于等到了，那人却不记得她，喜欢上了别人，可她依旧不甘心，死乞白赖的缠着人，就是不放手。”</p>
“你不解人情，自然不懂孟引汤。不是死乞白赖，她也累的，六百年，怎么熬过来……日思夜想，她的爱已经成病入魔了。最后做这些，只是因为耗费了六百年光阴的不甘心，与自自己都觉得傻而已。”</p>
没去深思女人的话，遂只是诧异：“你怎么知道她？”</p>
女人偏了一下头，白雾雾的脸朝向她。她说话的声音轻飘飘，迷幻不实，好像被风一吹，遂以为女人和她一样只会用冷冰冰，连开玩笑话里都听不出感情，没曾想，女人像活人一样讥诮，别有意味对她说：“你知道，我便知道。”</p>
你知道，我便知道。</p>
她这是在绕着遂玩儿。</p>
遂困惑盯着女人的脸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个所以然，便转头去看小男孩跑出来的土屋，土屋没什么特别，就是那个老旧墙脱泥的样子，只是房檐下挂着五颜六色的伞，地上横七竖八摆着一堆青竹杆，与一些划开的竹条。</p>
小丫头在坝子里追鸡玩儿，见鸡被追急了到处扑腾，鸡毛满天飞，小男孩冷着脸去拦她……</p>
花枯萎过程中，绿叶渐茂盛，墨绿时，便见黄枯萎。</p>
转眼，似乎是来年，男孩爬上树玩儿，小丫头站在树下努力踮起脚，想去拉最矮的树枝。</p>
树上的女人懒洋洋靠在树干上，空白的脸对着男孩的方向，用合起的伞敲了敲横斜长在遂头顶的树枝，树枝晃了晃，枝桠上那些娇嫩花朵的花纷纷落了下来，细瓣细瓣，像一场粉红色的雪遮住遂的视线。</p>
“这些伞全是他娘做的。他娘是个很温柔的人，貌若天仙，可惜生在清贫人家，父亲就是竹匠，靠编些篓子、篮担，做点椅子碗柜为生。后来想为家里分担点压力，他娘便学做伞，想些好看的花样描在上面，生意也还不错。他也会做伞，是他娘教他的。”</p>
伞，圆满之意，还辟邪，可有人把它当作“散”，本是赠予远行之人平安，意料之外是离人不归。</p>
眼前粉色散去，遂能看清物陪，可不经意间周围再度变化。</p>
这是梦，现实不可控，梦是可操控的。遂仰头，看了一眼树桠上的女人，之后才去看仍矗立青山前</p>
之中的土屋。</p>
微醺阳光正好，土屋围绕在淡淡金色光芒中。一个瘦弱女人坐在屋檐下，拿着一把弯刀，把刚砍下不久的青竹竿破开，处理成做伞需要的样子。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了看在院子里阳光下玩闹的两个孩子，低头笑了。</p>
盯着那个女人的脸，遂魔怔了，下意识地，像有人在后推着前面牵着一般，她木讷越过小孩，走向土屋。</p>
正中间地大门打开，阴雨天，没有阳光，从外面看进去就是一个黑乎乎的洞，犹如深渊。</p>
脸一片空白的女人坐在开满繁花的枝桠上，一身简洁葛布衣，脚交叉着，悠闲晃啊晃，仍在自言自语。</p>
“其实你懂的，你会懂的，只是记不清了而已。记着是件很痛苦的事，所以我才会困在这里无法解脱，说释然，其实我还是计较着，不甘心，期望有朝一日能得到个结果，可，时间一长了，我发现这是奢望。不记得才好。”</p>
“……世事难料，我和他天南地北，中间隔着千山万水，但我一直都想着等他，可我等了那么久，那么久……都没见到他，我以为痛苦的不是我一人，忽然发现，痛苦的还真是我一人。”</p>sxbiquge/read/69/6976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