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飞兔走三两年，寒来暑往光阴变。历史长河里，有太多的人默默来去没有姓名，微小似尘埃，人生大戏初始至最终落幕，不过是照着命运给每个人安排好的戏码演下去。</p>
秦婉病了，段家没人管。一日天暮时分，吃过晚饭后的秦婉在后院大花园里闲逛消食，听到一女人凄楚哭声。</p>
“谁在哭？你们两个去看看，要是让老夫人知道了不好。”已是段家人，秦婉偶尔回喊段湛一句爹，唤段月年他娘李容愣是一句婆婆都没过，别提娘这个字。</p>
“少夫人，是秦婉，就月年少爷从外面带回来的女人，她住在后院，最近病了。”只见过一面，何姿对于这个女人没什么印象，在段家小丫鬟的提醒下，她才想起秦婉的面貌——瘦瘦的瓜子脸，狭长的凤眼，看起来就很精明。</p>
高门大户注重名分和来历，祖上六辈有功名贵族扯出来吹嘘也是光荣。秦婉是段月年外出带来，没个来历，大家只晓得她家是南方那大致方向，名不正言不顺，没人理她。</p>
“有病就叫大夫看，她那是个什么病？哭成这个样子，很严重？”</p>
“严重，是挺严重的，不过严重的病在脑子里。”小丫鬟撇了撇嘴，讥诮：“她不安分，成天念着大少爷，甭管下雨吹风都要出来逛一圈，就半月前下雨，她还出来跑，这不，淋出病了。听说，她还骂过少夫人您呐。”</p>
可够痴情，秦婉不冷不淡“呵”了一声，“这么风凉做甚？去请大夫送这来给她看看，记不记恩都在她，我不管。”</p>
小丫鬟不平，“少夫人，那种人你对她这么好？”</p>
“她是哪种人，你了解过？你和她坐一桌吃过饭还是一道喝过茶？”</p>
小丫鬟不敢再还嘴，赶紧去把事儿办了，把前门那巷口药铺的掌柜大夫领了进来。但那大夫进秦婉那院子没一会儿，院子里面就吵起来，又过一会儿，大夫背着药匣子气冲冲离开小院。</p>
大夫很无奈，小跑到何姿跟前说道：“这位夫人，可不是我不救，我一进去她就骂我，还拿茶壶扔我。”说着，他拎起衣裳胸膛湿了的那块给秦婉看。</p>
“不管她了。”这，是何姿在秦婉院外说的最后一句话。</p>
……</p>
可能怕两兄弟抬头不见低头见打架，在段月盛婚后不久，段湛就把他派到了紧挨南方战场的滨海城市驻守。</p>
这个地方名“江源”，是全国最富有的地方，以前包括现在都是。世界各地来往的商船数不胜数，夜晚的城市从天上俯视，灯光一点一点聚集灿若繁星。金钱铺就的物欲横流，同时也让人焦躁。</p>
倘若迟早都会崩盘，还不是乘早把两兄弟隔开，免得就近生事，徒添伤亡。段湛这一做法是未雨绸缪，让两兄弟各自发展，避免一家独大。</p>
在外人眼里，他这一行为还是偏心长子，把次子扔在最艰辛的地方，什么油水也捞不到。可段月年一党子人看得眼红，要知道，在江源驻守，离战区近，那离军功一步之遥，随之便是民心所向，他要做什么都堂堂有理名正言顺。</p>
异想天开，贪天之功。</p>
知道段月年眼红江源的想法后，段月盛颇为无奈，暗自发笑。段月年他以为这江源好，可不知江源险，处于几方人马两面夹击之险境，是来而不返之地。</p>
烫手山芋不好接，军功是面旗插在刀山上，得拿命去取……</p>
很可惜，段月盛恰巧没能取下……他是个倒霉鬼，因为江源防线终了还是破了。他本来可以逃的，但为了给后方争取加固防线的时间，他选择了死守，“与江源共存亡”的喊声嘹亮，响彻云霄。</p>
口号喊出来了，就得贯彻实行……</p>
他们以死明志，段月盛就是其中一个。</p>
一颗枪子射穿肩胛骨，他没死，眼前一黑迷瞪了一会儿很快又爬了起来。但接下来一发又接一发的炮弹发出尖利响声从天的那头飞来，他被其中一发炮弹轰飞光荣负伤，脑子里嗡嗡作响，幸而胳膊腿齐全，仍有一口气喘息，但这也是痛苦的，他眼睁睁看着其他人一个又一个冒着炮火前进，然后又倒在枪火硝烟之中。</p>
很多人被跟雨点一样砸来的炮弹命中倒地，他们就没他那么幸运了，下场非死即残，连终了都没得个全尸，做鬼也是个缺胳膊少腿的鬼。</p>
烂墙砖破瓦堆上，他躺在这里，身边是各种模样惨死的战友。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几十条，密密麻麻让他看起来像被割了口子放着酱料里腌制的食材一般，血从伤口涌出，像一口源源不尽喷涌而出的细泉……这让他看起来更像被腌制的食材了。</p>
在他不远处，爬两步就能够到的距离，一男一女死在那里。男的是他手下副官，浑身是血，皮肉翻飞，已经死了。女的是护士，身份证明是她身上穿着那一身变成了灰黑色烂得不成样子了的护士服，她也死了，毕竟脖子上这么大个洞，自尽的枪子还留在里面。</p>
真是一对痴男怨女。段月盛想笑，笑女孩太冲动，如果是男人的话，那发子弹肯定是留给敌人的。他不想承认，心里有羡慕着他们，羡慕他们黄泉路上不孤单。</p>
深吸一口气，他痴痴望着天，其实，今天天气其实挺好，可惜硝烟飘浮半空，遮住了蔚蓝色的穹顶。</p>
……</p>
战火未烧及，但南方饥荒贫瘠，人民陷于水深火热，是菩萨看不见的另一幅苦难景象。</p>
杨宝儿又把自己当骡子悄悄从山下驮了一回粮食到道观里，当她可以稍作歇息时，已经是清晨，天雾蒙蒙即将亮开。</p>
她坐在道观大门口的台阶上，瞧着被枯枝乱叶遮挡了的山下，视野并不开阔，迷迷蒙蒙中所有东西都缩小成渺小的样子。</p>
一道阳光穿破阴霾照射下来，一部分阳光刚好落在她身上，感觉到丝丝温暖，她抬起头，眯起了眼，阳光下的遥岑似海上波浪连绵起伏不断。</p>
没意思，这欲望若即若离伴随野心的世界，她追求着所谓的平淡，实在是浪费游戏玩家的资格。</p>
没意思，确实是没意思。</p>
段月盛打死也没想到啊，躺在废墟里的那一段短暂时间，居然是他颠沛流离一生中最宁静的时刻。枪弹声不曾停息，可他觉得四周很安静，没什么能打扰他冥想。</p>
闭上眼睛，他回到了南方，没有刺鼻火药味，没有血腥气息，那里的空气甜丝丝湿润，充满花香在他鼻尖萦绕不散。</p>
他在自家屋檐下，而杨宝儿一身洁白素衣站在杏花树下，笑吟吟看着他：“盛哥你回来啦？”</p>
此音如仙乐愉心扉。</p>
“……回来了。”</p>
生途漫漫，他终于可以向她走去，虽然是在将死的梦里。</p>sxbiquge/read/69/6976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