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蒯良、蒯越、庞季携庞统求见刘表。在偏厅等了好一阵,才入得书房,刚到门口,就听得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袁绍四世三公,党人领袖,爪牙锋利,黄河以北皆属之…此天时,不可与之争也。
刘备占据江东、徐、青,国险而民附,江表英豪咸归之…此地利,亦不可与之争也。
荆州四战之地……
益州天府之国……
刘璋黯弱,跨有荆益,三分天下,鼎足之势,成矣!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主公温厚得人,可占人和。譬如北方流民,臣愿招募南下,且兵且农;招江夏之兵、刘璋故人,共同向西,四面楚歌,以瓦其心……诸计齐施,刘璋黯弱,数年必定降服……则王霸之业,成矣!”
“德珪,我之张子房也!”
刘表头发花白,面有倦色,这会听得心旷神怡,好像年轻了十岁:“天下三分,三分天下,王霸之业!”
蒯良、蒯越、庞季等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庞统一张脸涨得紫红,大呼:“此我之计也,谁人泄露?”
“谁人在此大呼小叫?”刘表转头瞪庞统了一眼,“轰将出去!”
庞季:“慢!主公…”
蒯良:“主公且住,此子庞统,乃庞季之侄,昨夜确言此计与我等。”
刘表:“喔,此话当真?”
蒯良:“有策论为证。”
刘表知道蒯良谦谦君子,很少说谎,接过来看:“咦?!应是不假。”
“蔡军师或者从某处听到小侄之见解?”要不然庞季拉着,庞统差点直接指着蔡瑁鼻子说他抄袭。
蔡瑁:“哈哈,不想贤侄也有此见解,少年英雄了不得啊!”
蔡瑁的反应让蒯良、庞季等充满了疑惑,陷入的尴尬的沉寂
蒯越接过刘表递过来另一奏表,看了看,是之前蔡瑁所说,心里咯噔一下,坏了。抬头却笑:“恭喜主公,天下智谋之士,所见略同,入主公囊中矣!”
蒯越接着转头向蔡瑁道:“不是抄的,两奏章行文风格不一样,字句也不一样。且蔡军师称袁本初、刘玄德、主公为天时地利人和,庞士元称刘玄德地利、主公人和,是本质不同。”
蔡瑁岂能看不出,蒯越皮笑肉不笑:“恭喜主公,得此少年英雄!臣为南郡太守,愿举之为孝廉,为一县之长,行此奇计!”
“果真如此?”刘表嘴边露出讥讽,冷峻的眼光,从左向右,一一扫过
诸人或低头、或昂首,或激动或沉思……
“哈哈”
刘表忽然一笑:“准了!设宴,今日不醉不归!”
刘表本人即天下名士,用人最重名声、资历,他可不相信弱冠之庞统,能独自写出事关全局战略战术的策论、奏章,猜测多半是蒯、庞两家商量过后,推出的杰出子弟
至于为什么会被蔡瑁从中截胡,刘表不知道,也不愿知道。
论智谋,蒯越比蔡瑁强,刘表反而任命蔡瑁为镇南大将军军师,自有其因。蒯良主政于内、蒯越统众于外,若无蔡瑁,恐不能安睡也!
……
蒯良回府,第一件事,清理整顿内务,他不敢相信竟有奸细将庞统策论泄露,更不敢想象有多少机密流出蒯府,蒯氏之安危,或就在一旦。
排除审查十余人,发现夜间外出者,乃是一个千万出人意料之人,令蒯良左右为难
“小芳,为父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你”
蒯越头趴在抱起的手臂上,欲哭无泪,无颜见人:“你,你,如何能做出此等吃里扒外之事?”
庞季冷冷看着前面跪着的少女,她梳着长长的辫子,身穿翠绿上衣、蓝色襦裙,一张略圆的鹅蛋脸,尤显稚嫩,皮肤洁白,显得清纯美丽。
脸上红红的五指印,眼睫毛上尤挂的泪痕,嘴角的血迹,不仅不减其姿色,反而显出柔弱凄惨的美,令庞统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露出复杂难明的神色:“叔父,蒯芳妹妹尚幼,只是一时糊涂。”
“哼!”
蒯芳倔强地仰着头:“父亲,你打。就是打死我,也不嫁给庞统!”
“他又矮,又……不好看,嫁给谁也不嫁他!”
庞统脸上骤然卡白,死死咬住的嘴角,溢出血丝,艰难地转过身,一步一顿,向外走。
蒯越:“胡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胡闹。快给庞世兄道歉!”
蒯良拉了拉庞统,被他挣开,又去拉庞季,不停道歉。
庞季摇头叹息,亦出门而去。
……
蔡瑁不待返回南郡,在襄阳就立即举荐庞统为孝廉,以结交庞氏。
打一棒各个甜枣?蔡瑁申来的橄榄枝,庞统内心极为愤怒,直接拒绝征辟。
“庞氏与蒯氏,再难如初,呵呵,可以用矣。”刘表遂征辟庞统为州从事,与之谈论,大悦,令其协助招募流民,护送到南郡、江夏安置,以充实地方。
张允,乃刘表之侄,任校尉,统帅数千人,也经常从北方流民中招募士卒,补充兵力。担心庞统、庞季分权。且张允与蒯越之女蒯芳有私情,便建议刘表将庞统派往地方任职
南郡太守蔡瑁主持西攻夷洲,嫉恨庞统不从征辟,又担心南郡庞氏获得过大影响力。
在蔡瑁,张允联手下,庞统升耒阳县长,亦令其护送流民南下安置。
耒阳,在衡阳之南,距离江陵千余里,距离襄阳近二千里,彻底被排除中枢之外。
……
半月后
“父亲,士元行千里,见到州牧和水镜先生,可有收获?”庞山民乃是庞德公之子,庞统的堂兄。
庞德公:“荆州东有吴王,北有袁术、曹操,西有刘璋,四战之地,难以得志。士元劝州牧攻打益州,以图三分天下。”
“此计甚妙!”庞山民拍手轻呼,“未想他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竟然有此等谋划,我不如也。”
“一言难尽。”庞德公把经过一一说了:“蔡瑁举荐他孝廉,他不去,蒯良、蒯越向他道歉,他亦不听,同时得罪蔡、蒯两家,白瞎了司马贤弟为他扬名。太把自己当个人物,年少傲物,不知进退!”
庞山民神色一凝:“士元的确不知进退,可这两件事情起因不在他吧。”
庞德公:“你糊涂!
要谁占理就向着谁,官场上尽是郑玄等经学家、纵横家,岂有董卓、袁术、刘备等人立锥之地?
这世道,上到朝臣下到乡里,从来谁权力大,谁影响力大,谁亲朋多,谁就说了算!
蔡瑁、蒯越乃刘荆州左右臂膀、两千石重臣,十年友情,岂是一弱冠小子能比!”
庞山民:“孩儿受教。”
“你别不服气”庞德公:“我为士元可惜,也为你可惜!士元迁耒阳长,看似提拔,却近流放。而你更为其牵连,不仅不得举孝廉,官职也是难办……”
庞山民也是暗恨:庞统不做孝廉,大可将之送给自己,坚决拒绝蔡瑁,恶了蔡家,只要蔡瑁任南郡太守,庞氏不仅无人能举孝廉,亦将难有人征辟为郡吏。
一损俱损,无辜躺枪
庞山民也非庸人,记忆力极好,头脑敏锐。请求父亲,备上厚礼,去见蔡瑁。
庞德公拉不下老脸,却不禁子弟求前途。
蔡瑁见了庞山民,先是一喜,次而露出不悦:“你父如何不亲来,忒看不起人。”
庞山民说尽千言万语,蔡瑁只是不听,但画下两条件:庞德公登门拜访,庞统低头认错。
庞山民知道庞统决计不肯低头,心生一计,以探望之名,寻了庞统,私下安排心腹寻庞统错处,以为要挟。
庞统依然不肯
庞山民怒极:“几句话也不肯说,还认我这个兄长?还认我父为族长?”
庞统:“非不愿,实不能尔。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蔡瑁无耻小人,便是我低声下气,又岂能重用兄长?”
两人不欢而散,庞山民遂告知蔡瑁,称庞统不理县务、勒索富户,但饮酒为乐,私练士卒……
蔡瑁大喜,终使人将庞统免职去官,又征辟庞山民为郡曹吏,表彰大义灭亲之功。sxbiquge/read/10/1017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