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之涣到宁荣街对面的民舍换了一身出来，发现禁军完全没有控制住局面，反而在“节节败退”，十分恼怒，便命身边的人去抓顾鼎臣。</p>
他此时也意识到不能任由局势发展下去，若是闹出大事来，他也定然无法交代。</p>
他认为，只要把顾鼎臣抓住，那些愤慨的孩童便会瞬间变成小鸡仔。</p>
忽然有手下人来报：“大人，杜公子到了……”</p>
“哪个杜公子？”</p>
“便是杜阁老家的杜小公子？”</p>
韩之涣大为意外，问：“他来做什么？”</p>
“看样子是为了贾家来的……”</p>
韩之涣眉头顿时深皱，他倒是想起来，似乎杜家小公子确实与贾宝玉颇有交情的样子。</p>
回头朝着街头看去，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他顿时有了主意，因吩咐道：“此处暴民作乱，切莫让杜小公子以身犯险……”</p>
手下人立马明白韩之涣的意思，就要遵命去将杜世荣“保护”起来。</p>
“记住，对杜公子客气些，不可得罪。”</p>
“是……”</p>
看着手下离去，韩之涣嘴角露出一抹冷笑。</p>
杜安樘作为二皇子控制朝堂的臂膀，位高权重，他是要给三分面子。</p>
但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妄想救贾家，不过痴心妄想罢了。</p>
……</p>
顾鼎臣双拳攥紧，面色沉俊的立在大门前。</p>
他的前面，数不清的半大孩子们都在护着他，可谓安然无虞。</p>
但是，他的心却在直直的往下沉。</p>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场面已经有些失控。</p>
到处都是哭喊、喝骂声。</p>
他甚至看见了鲜血。</p>
他知道，再这么下去，场面绝对会彻底失控，到时候，就会死人，死很多人。</p>
若是死的都是官兵，是仆役，或许他能够忍而不动。自古来，举大事者，岂能畏惧流血牺牲？</p>
但是，看着周围那些愤慨、畏惧、哭喊的稚嫩的面孔，他感觉自己的心在颤抖。</p>
他无法想象，一旦这些孩子纷纷喋血在此，他余生该承受何等样的自责与煎熬。</p>
远处，又有几个鬼鬼祟祟之人朝着他而来，却被护卫他的学生们发觉，那些学生就像是愤怒的斗士一般，扑将上去，与之扭打、撕咬起来。</p>
那些人显然并没有禁军官兵那么好的纪律，被撕咬的狠了，一个个都凶狠的拔出了手中的利刃。</p>
他的学生们并没有被吓住，他知道，他们是认为那些人肯定也和那些官兵一样，不会对他们动刀……</p>
他看见，被群殴至恼羞成怒，已近疯狂的一个贼人嚎叫一声，举刀刺倒了骑在他肩上挥拳的学生。</p>
那学生倒在血泊中，虽然吓坏了周围的人，但是这一幕，对于整个宁荣街混乱的场面来说，却没有任何影响……</p>
“住手！！”</p>
顾鼎臣剥开人群，快步至前。</p>
“咳咳，大先生……”</p>
“你怎么样了？”</p>
顾鼎臣单手扶起倒地的少年，关切的问。这一刀，刺在他的肚子上，看起来便是致命伤。</p>
“呜呜呜，远航哥哥，你流血了……”</p>
几名学生见顾鼎臣过去，才敢跑过来，帮忙扶起人来。</p>
那被唤作远航的少年却没有理会旁人，只面色痛苦的看着顾鼎臣，问道：“大先生，我没有给您丢脸……”</p>
顾鼎臣呼唤道：“傻孩子，你……”</p>
竟是说不出话来。</p>
少年却笑了起来，他目光略有涣散，喃喃道：“我叫远航，这是大人亲口给我取的名字，我永远忘不掉那天，他说，世界很大，在大海的另一边，还有很宽广的世界，他希望，将来我们能够乘着很大很大的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咳咳，可惜我长这么大，连大海是什么样都还没有见过呢……不过，我很高兴…很喜欢，很喜欢这个名字……”</p>
顾鼎臣泪目，不知该说什么。</p>
将少年交给其他人护着，他站起来，没有去看怔怔的退到后面的始作俑者一眼。</p>
他知道，要是他再不做点什么，这样的情况，很快就会发生的更多。</p>
罢了……</p>
纸上说的，和现实看到的，终归不一样。他只是个读书的儒生，不是沙场将军。</p>
他无法为了达成目的，眼睁睁的看着这些鲜活的生命在他面前消散。</p>
“所有养生堂的孩子们，全部后退！！”</p>
趁着现在官兵还有节制，他必须结束混乱。这场由他亲自提议，亲自发起的混乱……</p>
……</p>
韩之涣笑盈盈的走上前来，看着一副奶母模样，忙着慰问那些受伤小屁孩的顾鼎臣，撇了撇嘴，忽然冷笑道：“顾举人既然迷途知返，就快快带着他们离开，再阻拦本官缉拿叛逆，休怪本官大开杀戒！”</p>
这话自然是吓唬人的，他若是当真敢大开杀戒，就不会默许官兵们不拔刀了……</p>
不过，此时的他也算是见识了“人多势众”的威力，只要顾鼎臣肯走，他不介意暂时对他客气一些。</p>
等到此间事了，再收拾他就好办了。</p>
到时候，使个法子，让殿下把那什么劳什子的养生堂解散了，让这些浑身泛着穷酸味道的小东西们，再次变回孤鬼！</p>
顾鼎臣回身，举目看去，所有养生堂的人都已经与官兵分离，他终于松了一口气。</p>
希望，那些受伤的孩子，都能平安无事……</p>
“姓顾的，不要再挑衅我的耐性！”</p>
韩之涣不耐烦的声音，让顾鼎臣面色再次沉俊下来，他慢慢走到最前面，就在韩之涣等人思量着要不要趁机把他拿下的时候，他缓缓道：“你们，可知道他是谁？”</p>
顾鼎臣将他从始至终一直怀抱着的孩童举了举。</p>
从他忽然变得郑重的神态看去，似乎，这小孩的身份尊贵到无以复加。</p>
韩之涣看了两眼，只见那孩童约莫两岁左右，但是看上去却是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一点也不像养生堂内其他孩子一般。</p>
因嗤笑道：“顾先生倒是不怕避嫌，把自家小子养的这般白嫩，就不怕你其他学生心生怨愤？”</p>
养生堂成立一年，虽然贾宝玉有意识的改善了孩子们的伙食，但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养生堂内的孩子，大部分，还是面有肌瘦之感。</p>
顾鼎臣反唇相讥道：“私生子？韩大人好眼力！不过，他并非顾某的私生子……韩大人可相信，今日，但凡伤了他半点，你们在场所有人，都不够为他陪葬。”</p>
顾鼎臣的话，使得在场之人面色一变？</p>
何人的私生子，能够尊贵到伤了一点就要让他们这些人陪葬的地步？</p>
联想眼下的局势，蓦然，一个名字出现在他们的脑海中。</p>
有些人才想起来，好像当初京师养生堂便是以齐王的名义所建立，贾宝玉不过是代为执行者和管理者。</p>
莫非，齐王将自己的私生子偷偷放在了京师养生堂寄养？</p>
韩之涣呵斥道：“休要故弄玄虚，拖延时间！我数三个数，你要是再不让开，我就……”</p>
顾鼎臣只是站在他面前，面带嘲弄的笑道：“你可以试试。”</p>
越是平淡的声音，越是令人捉摸不透。</p>
韩之涣大为恼怒，就要让人动手。</p>
他身边一人忽然拉着他的手臂，面色惊惶、犹豫的道：“韩大人，以前，殿下确实有去过京师养生堂，而且，有两次都专门去瞧过一个孩子，好像，就是他怀里抱着的这个……”</p>
韩之涣面色顿时一变。</p>
他手下那些人，大多是他自己招募的。但是，也有一部分是从齐王府带出来的。</p>
说话这个，正是齐王府的侍卫伍长。</p>
韩之涣面色很难看，堂堂二皇子会有私生子？还养在京师养生堂内？</p>
这肯定是姓顾的利用二皇子去过养生堂，故意这么说的，好令他们投鼠忌器。</p>
对，肯定是这样，二皇子身为京师养生堂的负责人，以前做做样子，去几次也是很正常的……</p>
但是，看着顾鼎臣一派有恃无恐的样子，他还是迟疑了。</p>
他不敢赌。</p>
齐王至今膝下无嗣，若是眼下这个当真是他藏在养生堂的儿子，那就是将来的皇长子，他韩之涣，便是一万条命，也不够抵的。</p>
但是眼下该怎么办？</p>
齐王殿下碍于以前的情面，不好直接对贾家动手，他是忖度其意，这才敢借着由头对贾家下手。</p>
这种主动解主上之忧的做法本来就是有风险的。</p>
若是事情办得漂亮且罢，如今成了这样，万一要是还牵扯出殿下的秘密，那他……</p>
“韩大人，还是容卑职先回去向殿下禀报此间情况，再作定夺不迟。”侍卫谏言道。</p>
韩之涣思虑再三，终归还是同意了他的建议。</p>
但他心中仍然不相信顾鼎臣的话，待那侍卫离开，他又对章志城道：“你速去禀报北静王爷，让他调派一军官兵，镇压叛乱！”</p>
韩之涣心道，若是顾鼎臣敢耍他，他定要让其付出惨痛的代价。</p>
三百禁军不够是么，他不信，三千人，还不能镇压这群小东西！</p>
顾鼎臣自然看见了韩之涣眼中的狠厉之色，他面上毫不在意，心中却是长长一叹。</p>
他怀中的孩子自然不是二皇子的私生子，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谁。</p>
只是当初贾宝玉亲自让人接进来，后来二皇子又来瞧过几回。</p>
他问贾宝玉，贾宝玉也不说这孩子是谁，只是透露说，这孩子身世不一般，让他们仔细照料。</p>
如今这般扯虎皮拉大旗，也不过是无奈之举。</p>
但是效果确实很好。</p>
他都还没说是二皇子的私生子，对方就已经想到了，可见他这招不算愚蠢。</p>
但是，也仅此而已了。</p>
等到那侍卫得信回来，他又该怎么办呢？</p>
仅靠这些孩子，终归是保不住贾府的。</p>
他已经尽力了……</p>
……</p>
齐王府花园内，二皇子端坐凉亭，手持一份大玄军备布置图观摩，眉头紧锁。</p>
陆无为走来，向他述说宁荣街之事。</p>
二皇子对于韩之涣去了宁荣街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漠不关心的听着，哪怕听到京师养生堂数千人暴乱，他也不甚在意，直到，从陆无为口中听到钱钊之孙这几个字。</p>
陆无为是知道钱钊还有一个幼孙活着的，且被二皇子寄养在京师养生堂。</p>
二皇子终于放下手中的军备图，神色幽冷起来。</p>
钱钊孙子的身份，养生堂中，除了贾宝玉，应该没有第二个人知道。</p>
如今却被作为人质，他自然认为是贾宝玉所为。</p>
“你果然有手段能伸进城来，只是，以一个稚童为筹码，既贬低了你自己，也看轻了本王。”</p>
“陆先生，劳烦你亲自走一趟了……”</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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