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大叫着，还是被带了下去。</p>
贾宝玉并没有再多说什么。</p>
以他如今的身份，确实没必要亲自去插手这等不体面的事，除非，贾母等人连这点事都做不妥当。</p>
气氛没有之前那般剑拔弩张，王熙凤也早已悄悄擦干了眼泪，正准备高声戏语一番彻底缓和气氛，便看到一个传话的婆子进来，道：“二爷，茗烟在二门上，请二爷出去，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和二爷说。”</p>
贾宝玉便请辞出去了。</p>
他这一走，整个荣庆堂里面的人，都不自觉的悄悄松了一口气。</p>
贾母确定贾宝玉出去了，立马便招过王熙凤道：“你快让人去，把你家琏二叫过来，让他好好给黛玉丫头道歉，并求宝玉帮他把外面的事情给解决了，你是个明白事理的，自当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p>
贾母说着，不禁悄然抹了一把眼泪。</p>
贾赦是她的儿子，一把年纪被乱兵给杀死了，她不伤心绝对是假的。</p>
但是一来贾赦确实太混账，太伤了她的心一些，二来，她身体也着实走动不得，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过那边去瞧瞧。</p>
毕竟人都已经死了。</p>
但是贾琏不一样，贾琏还年轻，他不能出事，他若是再出了事，这么大一个家，可就真没什么人了。</p>
黛玉听见贾母提到她，犹豫再三，还是松开拉着探春的手，上前弯腰小声说道：“老祖宗，我没事的，不用琏二哥哥跟我…跟我道歉的……”</p>
众人皆看向她，眼中的复杂之色再现。</p>
你是没事，但是有人觉得有事。</p>
她们毫不怀疑，若是昨日黛玉真的有些闪失，邢夫人的命，只怕绝对是保不住的。</p>
贾母都保不住。</p>
贾宝玉若是顾念以往情义，可以在家中虚言应承，外头却动用力量将邢夫人等以罪臣家眷名头将人拿了去，到时候生死自然操之他手，贾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p>
若是不顾念情义，别说保邢夫人，连贾母的脸面都保不住了。</p>
“好孩子……”</p>
贾母也不多说什么，见黛玉神色怯怯，既紧张又有些愧意，便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p>
王熙凤自然能够明白贾母的考虑，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为了她自己，也得救贾琏一救。于是她与王夫人说一声，便带着平儿出去了。</p>
王夫人见贾母气色不佳，便提议让黛玉等人到她屋里去吃饭，以便让贾母好好休息。</p>
贾母同意后，李纨便带着大小姑子们去了王夫人院。</p>
王夫人在安排了一下这边的事，也带着仆妇们往回走。</p>
走出荣庆堂，她忽然慢下脚步，对周瑞家的道：“近来府里不太平，老太太身子也不好经不起折腾，大太太既然得了疯病，便早些把她送到水月庵去静养吧。”</p>
周瑞家的立马知其意，只说她们今晚收拾好，明儿一早便把人送出城去。</p>
王夫人点点头，又迟疑的道：“大太太身边的人……”</p>
周瑞家的立马道：“太太不必担心，大太太娘家本没有什么根基，屋里的人大多也是家里的人，只需要警告她们一番不要乱说话便可以了。就是有两个别的，也好处置。”</p>
王夫人便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进了屋，她挥去别的人，只留周瑞家的一人在身边。</p>
“你说，宝玉既然封王了，这么大的事，家里是不是应该办个家宴庆祝一番？”</p>
只有自己的心腹陪房在身边，王夫人倒少了些顾忌。</p>
周瑞家的思索着道：“怕是不好办，老太太心里正不好受呢……”</p>
“我的宝玉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危险才换来的尊荣富贵，岂能叫一些不干人事的人就抵了去！”</p>
王夫人忽然冷着面道。</p>
周瑞家的心下微凛，大老爷虽然确实不干人事，但终究是老太太养大儿子的，岂能没有一点感情？</p>
不过话说回来，宝二爷居然当上了王爷，这也是令人想破天也想不到的事，这样的喜事，家里要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声，也不像。</p>
太太身为宝二爷的母亲，以子为荣，会起这个心思也不奇怪。</p>
“既然如此，今儿时间也来不及了，不如错了今儿，等明儿晚上再办？”周瑞家的道。</p>
留一日时间给贾赦，也算是体面了。</p>
毕竟谁都知道，在贾赦已死，邢夫人被“放逐”之后，东跨院已然名存实亡，以后也不会再有人关注。</p>
甚至今儿大老爷安灵，老太太都没有过去看一眼……</p>
谁也不会真的将贾赦的死放在心上。</p>
现在府里的奴才，自然也包括她和她家里那口子，都在划算着怎么巴结讨好宝二爷呢。</p>
“你说的对，明儿个你让人先去探探老太太的口风，要是老太太当真无意，便在我们院里，请他姐妹们，以及姨太太她们一起吃个饭就是了……”</p>
王夫人目光沉着的道。</p>
如今的情况，就算惹得老太太心里不高兴，她也不能让她的宝玉受一点委屈。</p>
而且，她相信，老太太会答应的，老太太向来是精明通透的人。</p>
“太太考虑的周到。”</p>
……</p>
垂花门内，王熙凤让人去叫贾琏，回身往内走的时候，便看见贾宝玉从外面进来。</p>
她顿时停下脚步，站在廊下等他。</p>
贾宝玉上前来，与她点点头，就要叫她一起回去，却见王熙凤满脸幽怨的瞧着他，于是一问：“你哭哭啼啼的样子做什么？”</p>
王熙凤更伤心了，作势抹泪道：“个没良心的……”</p>
旁边的平儿闻言，赶忙退至十步开外，谨防着后面来人。</p>
贾宝玉哂然一笑，道：“我怎么了？”</p>
王熙凤顿时申述道：“你还问怎么了，你的眼里只有你林妹妹，人家跪在地上求你，你也不带眨一下眼的，一点没良心的人，亏得人家以前那般对你！”</p>
贾宝玉听了，心中好笑，面上却严峻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当我不知道老太太她们都是从哪儿听来的谣传，才闹了之前那么一番笑话？”</p>
王熙凤果然脸红了一下。</p>
“况且，我也没有与你计较这个，你还埋怨上我了？</p>
还是，你真的这么在乎琏二哥，见不得他受委屈？”</p>
王熙凤听得这话，又气又急，慌不择言道：“我怎么是在乎他了？你给他换个别的罪名，就是要了他的命，老娘也不带眨眼的！你如今给他安上这样的一个罪名，让我和巧姐儿以后还怎么活呀？”</p>
王熙凤也是精明人，时常算计人，她猜测，贾赦、贾琏附逆的事，多半是贾宝玉搞出来的，目的就是要收拾那两父子！</p>
至于贾赦到底是死在乱兵手中，还是……这个谁也不敢猜测，也不敢去确定。</p>
贾宝玉眨了眨眼睛，戏谑道：“要了他的命？你真舍得？”</p>
贾宝玉自然不会以为对方与他好过一场，便眼里心里都是他了。</p>
她和贾琏，可是做了七八年的夫妻了，要说没有半点感情，贾宝玉是不信的。</p>
真要因为攀上他了，心里就巴不得贾琏早死，那贾宝玉才会留心，这种黑寡妇敢不敢再上第二次……</p>
王熙凤本来也是情急之言，此时见贾宝玉拿此话嘲讽，立马耿着脖子道：“有什么舍不得的，你要是敢收留我，不说当你的王妃，便是一个侧妃，老娘也立马收拾铺盖卷跟着你过日子去！”</p>
贾宝玉暗自撇撇嘴，开口就是王侧妃，胃口倒是不小。</p>
不过这也符合王熙凤的性格。</p>
普通人，哪敢说出这么大胆的话来。</p>
见贾宝玉不说话，王熙凤啾啾冷笑两声，意思不言而喻。</p>
贾宝玉走近前，看着路灯下王熙凤显得愈发鲜艳的脸，笑道：“真想要让我帮他？”</p>
王熙凤眼睛顿时一亮，不过她到底聪明，只道：“不是帮他，是帮我们娘儿俩！”</p>
“我有一个条件。”</p>
“你说……”</p>
王熙凤难得乖巧的表情，仰着脸期待的看着贾宝玉。</p>
贾宝玉笑道：“也简单，我要你下一次，换一个花样手段。”</p>
王熙凤初听不解其意，待看着贾宝玉的面庞，忽然意味过来，霎时面色大红。</p>
她想起了她知道王夫人企图毒害她的那一晚，她缠着他讨说法，对方就把她抱到曲径通幽后头的石头上面做的那些事。</p>
他的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历历在目。</p>
于是，她就懂了贾宝玉的意思。</p>
“不愿意就算了。”</p>
贾宝玉倒是干脆，一点也不强人所难，见对方迟疑，洒脱一笑，便要离开。</p>
“等等。”</p>
王熙凤自然连忙伸手拉住他，抬起水汪汪的丹凤眼瞧着他，那一瞬间，贾宝玉似乎看到了少女时期羞涩的王熙凤了一般。</p>
“可不可以，只用手……”</p>
王熙凤十分难为情的样子，似乎说出这几个字，就把她的所有勇气用光了一样。</p>
贾宝玉瞧着她，脸上忽然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他用食指和拇指揪住王熙凤的下巴，微微抬起，笑道：“可以。”</p>
说完，畅快的笑着向前走去。</p>
王熙凤外表大方，内心实则是个极为保守之人。</p>
便是那次因为各种原因与他做出不合礼之事，也仅限于圣人所传“周公之礼”的老三样，旁的样式，一概不肯尝试。</p>
不过嘛，既然她今日答应破戒，往后，不愁没有机会撬开她的嘴……</p>
看着贾宝玉扬长而去，王熙凤面色狠狠的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走廊转角。</p>
平儿从后面现身出来，也不说话，就默默的站在王熙凤身侧。</p>
王熙凤收回目光，打眼间瞧见她，顿时骂道：“都是你这小娼妇害的！”</p>
平儿抬起眼睛，疑惑的看着王熙凤，不知道自家奶奶这没来由之气因何而生。</p>
不过随即她从王熙凤绯红的面颊以及眼中泛起的水意，似有所悟。</p>
蓦地，她脸上也飞起两朵红云。</p>
……</p>
回到内院，听说贾母用了点粥已经睡下，贾宝玉也不去打扰，直接往王夫人这边来，却在院外，见到了自己屋里的两个丫头。</p>
“特等”丫鬟晴雯，以及她的心腹檀云，正与王夫人院里的值守丫鬟们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见到他过来，两人立马撇下对方，朝着贾宝玉迎过来。</p>
贾宝玉笑道：“你们怎么过来了？”</p>
晴雯丫头微噘着嘴，檀云这小妮子却立马哈着腰笑道：“袭人姐姐叫我们来，打听一下二爷今晚是不是回园子里歇息，好为二爷准备洗澡的热水呢。”</p>
晴雯则道：“我看她就是白操心，二爷哪里离了我们就不行了？昨晚人就回府了，她巴巴儿的带着大家等了个通夜，结果人歇在那边了，连个捎话儿的都没有。”</p>
满满的怨念。</p>
贾宝玉倒也不以为忤，昨晚他本来是有想过叫人去通知一下里面的，但是后来玩嗨就给忘了。</p>
不过，他自然不会承认错误。</p>
因捏着晴雯昂着的俏脸，使劲扯了两下，道：“不识好歹的小妮子，我昨儿忙了一日，回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是念着不耽误你们睡觉，才没回去，你倒是不领情。”</p>
晴雯左右摆头挣脱了贾宝玉的控制，然后道：“才不信你的话，爷没回来，我们谁还敢先睡了不曾？不过是被狐狸精给迷了眼，找不着回去的路了，现在倒撒谎骗人。”</p>
晴雯太精明，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p>
贾宝玉面色不变，只道：“你要是再这么牙尖嘴利，赶明儿我就把你卖了换银子花，省得惹我生气。”</p>
晴雯做了个鬼脸，到底不敢再放肆。</p>
旁边的檀云和听见说话的丫鬟们则偷笑。</p>
贾宝玉笑着要进门，晴雯叫道：“二爷今晚也不回去了？”</p>
贾宝玉朝着后面摆手，道：“叫袭人准备好热水，多准备一些，你们几个，也洗干净些。”</p>
“哇……”</p>
饶是现在风俗不太开放，但是，如此露骨的话，她们也大多听出其中那味儿了。于是她们纷纷惊呼出声，然后捂着嘴看着贾宝玉，心中的震惊全部写在脸上。</p>
二爷，哦应该说是王爷了，说的话好羞人呀……</p>
晴雯和檀云两个自然也受不得这个，娇嗔一声，转身提着裙摆跑了。</p>
贾宝玉进院门，看着如避蛇蝎一般躲着他的丫鬟们，笑道：“怎么，我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p>
丫鬟们不应声，大胆的捂着嘴偷笑，害羞的则脸红着躲在一边。</p>
贾宝玉瞅了一眼，没看见金钏、彩云几个，倒是玉钏娇羞怯怯的躲在其中。</p>
向着她露了个迷人的笑容，然后贾宝玉也不过多的与这些丫鬟们打趣，穿堂过院，很快便来到王夫人的正房之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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