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荟芳园那边转入大观园内，正准备进怡红院里瞧瞧，听见大道上有人说话，他便走出去。</p>
却是李纨带着一些丫鬟婆子走来。</p>
她们瞧见贾宝玉，都上来行礼，李纨也行了一礼。</p>
“大嫂子这是做什么去？”</p>
贾宝玉笑问。</p>
李纨道：“太太说，国丧期间，家中不能筵席、音乐，所以让把梨香院里的小戏子们遣散了……”</p>
“遣散了？”</p>
贾宝玉眉头一皱。</p>
旁边婆子解释道：“太太的意思，当初这些女孩子是为了迎接贵妃娘娘回家，专程买来学戏的。</p>
好些都是清白人家的小女孩子。</p>
如今既用不着了，也不能亏待。</p>
让大奶奶去询问，她们有家的，愿意回去的，便叫她们家里人来接回去。</p>
没地儿去的，或者不愿意离开的，到时候再瞧着怎么安置……”</p>
元春身为后妃，不好私见旁的戏班。所以贾府提前去江南采买的小女孩，专程在家里学戏，只为省亲那晚演示给元春瞧看。</p>
然后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用途了。</p>
为了养这十多个学戏的女孩子，梨香院却要配置许多管事、教习、厨娘，也很费事。</p>
所以，趁着这次国丧，王夫人便决定把她们裁撤了，倒省一桩事。</p>
贾宝玉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吧，正好太后赐给我一座王府，里面还缺一班戏子。</p>
梨香院的戏子们是咱们自家养的，倒是比别处的更放心些。</p>
大嫂子不防先将她们分散安置到姐妹们的屋里听候使唤，也顺道教教规矩。</p>
等国丧之后，把她们送到我的王府，倒也两方省事。”</p>
王府……</p>
丫鬟婆子们都没怎么听到贾宝玉的话，脑子里全是这个词了。</p>
连李纨都诧异的瞧着贾宝玉：“你要搬出去？”</p>
贾宝玉倒也不欺骗她，道：“暂时不会，王府里现在什么都没有，宫里还在给我挑选使唤的人手，各处该修葺的，也要翻修。</p>
等到那些事做好，也是好一段日子之后了。</p>
再则，就算以后王府挂匾了，东府也还是我的别院，我随时也可以回来住的。”</p>
丫鬟、仆妇们目瞪口呆，心中百般震撼叹息自然不用多言。</p>
李纨却神思有些不属。</p>
这种事，在贾宝玉不在家的时候，太太她们就商议过了。</p>
除了替贾宝玉高兴之外，也只能暗暗伤怀。</p>
不过，贾宝玉的事没有她说什么的余地，也只能点点头，道：“既然这样，我就按你说的，先把她们安排到迎春她们的屋里。</p>
只是，你王府的事，还需要给太太说一声才好……</p>
对了，怡红院也要安排两个过去吗？”</p>
李纨思忖着小戏子总计是十二个，迎春姐妹们就算平均分派，每人大概可得两个。</p>
虽然知道自己在怡红院住不太久了，但是贾宝玉还是希望大观园中能多些快乐。</p>
那些十来岁的小戏子们年纪，又能说会唱，还会杂技，性子自然比普通丫鬟活泼伶俐。大观园要是少了她们，自然少了些趣味。</p>
因此才让留下。</p>
闻得李纨的话，贾宝玉想了一下。</p>
十二官之中，他印象最深的自然是芳官和龄官。</p>
一个活泼好动，一个多愁善感，性格刁钻。</p>
最主要的是，后者容貌比之晴雯更似黛玉，且性格比黛玉犹过三分。</p>
这样的桀骜又娇弱的小丫头放在别处，只怕会多事。</p>
于是道：“把龄官放在怡红院吧，芳官给林妹妹送去。</p>
至于其他的，劳大嫂子辛苦，让宝姐姐她们自己选，看中哪个要哪个。”</p>
小戏子们虽然到贾家才不到两年，但是大家都知道。</p>
龄官和芳官，戏唱的是最好的。</p>
所以听到贾宝玉点头把龄官和芳官一个给自己，一个给黛玉也不奇怪。</p>
谁叫王爷最宠林姑娘呢……</p>
婆子们便都笑道：“也是她们有福了，姑娘们都是善心的人，王爷把她们放到姑娘们的屋里，自然苦不着她们半分。</p>
以后到了王府，自然更是享福……”</p>
她们一边活跃气氛，一边瞧着贾宝玉，那神情，活脱脱就像是想要贾宝玉开个恩典，把她们也带去王府一样。</p>
对此，贾宝玉自然不理会。</p>
他把芳官放到潇湘馆，是想要借她这个开心果活跃潇湘馆的气氛，让黛玉开心些。</p>
等李纨应下之后，他也没有什么多说的，与李纨点点头，便朝着荣国府去了。</p>
这边他刚走，婆子们便再也忍不住纷纷议论。</p>
话题，自然是贾宝玉的新王府，和以后贾宝玉和贾家的关系……</p>
忽然一个婆子道：“你们说，宝二爷变成了王爷，以后也要住进王府中去，那家里的家业将来会……？”</p>
或许在贾宝玉的眼中，一座荣国府早已算不得什么。</p>
但是在这些贾家的奴才眼里，这一座国公府，那就是泼天的富贵！</p>
不但如此，谁接掌了荣国府，以后就是他们的正牌主子。</p>
这种悠关自身利益的话题，自然更令她们在意。</p>
原来这件事是没有什么争议的，老爷和太太的家业甚至老太太的私房梯己，自然是要交给宝二爷来继承的。</p>
但是现在宝二爷成了宗室的王爷，还会再继承这份家业么？</p>
若是宝二爷不会继承，那么又该何人来继承？</p>
老爷倒是还有一个儿子……</p>
不过一想，她们便摇摇头，再怎么，家业也不可能落到那人嫌狗憎的环三爷身上的。</p>
自从赵姨娘被剃发出家之后，环三爷就被关在府里教养，等闲连面都没露一次。</p>
再说，他也只是个庶出的爷们。</p>
于是，大家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到李纨的身上。</p>
大爷虽然死得早，但是他留下的兰哥儿可是老爷的嫡长孙。</p>
宝二爷要是不继承，自然就轮到兰哥儿了……</p>
李纨自然知道这些人目光的含义。</p>
其实哪里用她们来提醒，早在确定贾宝玉成了宗室王爷之后，她就想过这个问题了。</p>
她的兰哥儿，本来就有继承权！</p>
以前是因为家里从上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二叔的身上，她知道没什么机会，所以只能强迫自己不要贪心去想别的。</p>
甚至，她早已为兰哥儿谋划了后路，那便是逼着他认真、刻苦读书。</p>
只要兰哥儿考上功名，那么以后就算分家，凭借着家族的势力，兰哥儿一样可以当官，做人上人！</p>
这是很久以前的想法了。</p>
从今日宝二叔的话来看，他大概是不会在意荣国府这点家业了。</p>
他有了王府，连别院都是一座老国公府。</p>
所以，一旦宝二叔放弃，兰儿的机会就来了……</p>
当然，她比这些婆子考虑的更全面。</p>
这些婆子们的心里面早就认为荣国府是老爷、太太的，所以不会考虑贾琏。殊不知，如今老太太还在，贾琏也是有资格继承的，甚至也很名正言顺……</p>
只要他能顺利继承大老爷的爵位！</p>
大老爷突然被乱兵杀死，她已经听说，那边琏二爷早就准备等大老爷的丧事办好，就向朝廷请封爵位……</p>
若是不出意外，大老爷的一等将军爵位，落到贾琏身上会是三等将军爵，和以前的珍大爷一样。</p>
到了那时……</p>
谁都知道，老国公爷当年分家是偏袒了小儿子，也就是贾政的。</p>
大老爷继承了爵位，却只分了东跨院。老爷却分了正宅大院。</p>
所以，就算宝二叔主动退让了，以后琏二爷当了将军，他要有心争正宅大院，只怕兰儿未必争的过。</p>
兰儿毕竟还小……</p>
心中这些念头的转动，不过是一瞬间而已。</p>
李纨并非浅薄之人，不会让自己的心事写在脸上。</p>
于是看着周围这些隐隐巴结的目光，她呵斥道：“胡言乱语的，这些事哪有你们操心的份儿？要是被旁人知道，看不把你们的皮揭下来！”</p>
说着，李纨催促她们快走。</p>
待丫鬟婆子们赶忙埋着头走，落在后头的李纨却没忍住回望了一下正门那边，贾宝玉消失的方向。</p>
是啊，这些事哪有她们说话的份。</p>
连她自己，也没有说话的余地。</p>
但是，宝玉却是有的，而且，他可以影响、决定这座国公府的归属。</p>
……</p>
“老太太，宝二爷过来了！”</p>
贾母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神色好了一些。</p>
今儿下午，还多留了孙女儿们说了说话。</p>
听得贾宝玉过来，更是有些激动。</p>
一切俗礼不议，又说了几句话，贾母道：“她们都说你忙得很，连太太都只昨晚见了你一面……”</p>
贾宝玉苦笑道：“是啊，孙儿这段日子可是累坏了。</p>
都怪朝廷里那些昏官，一点小事都办不好。</p>
孙儿又得了太上皇的死命令，只能劳累一些了。</p>
本来昨晚回来的时候，孙儿是想来瞧瞧老祖宗的，只是听院里的妈妈们说您已经睡了，所以才没敢搅扰。”</p>
贾母听了很是感动，连连道：“不妨事不妨事，我一个老太婆有什么好看的，你有时间，还该多休息才是，不用来瞧我……</p>
对了，今儿你无事了吧，等会就留下来陪我和你姐妹们一起吃晚饭，我们祖孙几个好久没一起吃晚饭了。”</p>
贾母这句话是真。</p>
上次王夫人在她屋里摆家常小宴，贾母因为身体的原因，并没有参与。</p>
贾宝玉便为难起来。</p>
“怎么，莫非你还要出门？都这么晚了……”贾母问。</p>
贾宝玉只能道：“如今皇帝的灵柩停在大明宫内，虽然还没有举行大殓礼，但是文武百官早、晚还是要去祭拜一番方可，孙儿也不例外……”</p>
贾母闻言自然有些失望，但是她又忽然察觉，贾宝玉既然马上就又要出门，还赶过来瞧她，可见他虽然身份变了，但是对她，还是一样的尊敬。</p>
想到这一点，真是令她心内十分震动。</p>
这可比以前她是贾宝玉的靠山之时来的珍贵多了……</p>
因把住贾宝玉的手，连连叹道：“好好好，你的正事要紧，吃饭什么的，下次也一样……你只照顾好你自己，那些官儿们不管事，你也别太实心眼了，该偷懒的时候，还是要偷懒，别把自己给累坏了。”</p>
贾宝玉笑了笑，应下。</p>
看见底下宝钗、黛玉等人坐了两排，在听说他还要出门的时候，都有些失落。</p>
于是贾宝玉问贾母身后的丫鬟：“鸳鸯姐姐，现在什么时辰了？”</p>
鸳鸯被突然发问，下意识的道：“大概要到酉正了吧……”</p>
随即才察觉贾宝玉要的是具体时间，赶忙拿出怀里的表瞧了一眼，然后道：“酉初三刻！”</p>
她要贴身服侍贾母，责任重大，所以才能有一块看时间的表。</p>
一听这话，贾宝玉笑道：“时间还有些，正好孙儿也饿了，厨房那边可准备好了？若是没有，先简单准备几个菜，咱们提前吃饭可好？”</p>
贾宝玉这话，贾母等人自是喜的无有不可。</p>
探春见王熙凤和李纨不在，更是主动揽起了统筹的责任，吩咐仆妇们赶紧去通知厨房摆饭。</p>
不过片刻间，整个荣庆堂范围内，都响动起来，各种催促声。</p>
如此贾宝玉倒有些后悔兴师动众了……</p>
贾母身边服侍的人是很利索的，在闻讯而来的王熙凤的指挥下，不一会儿就将饭菜给摆上来。</p>
于是贾宝玉等人移步饭厅。</p>
因为知道贾宝玉赶时间，大家也不虚礼，如此倒是难得吃了一顿没有规矩的饭。</p>
席间，贾宝玉也向贾母等说了王府的事，和李纨说的相类，因此贾母等人倒也没太过激的反应。</p>
惜春还悄悄问：“二哥哥，你的王府长得什么样，有咱们的大观园好看么？”、</p>
贾宝玉笑着摸摸她的脑袋，道：“表面上看起来应该差不多，但是细论应该还是咱们的园子更好看些。”</p>
“哦……”</p>
惜春正了然的点头，却听见旁边王熙凤笑她：“惜春丫头，他骗你的不知道么，他那可是王府，咱们府里如何比得过……”</p>
“咦，真的么？那二哥哥，以后我能过去瞧瞧么？”</p>
惜春立马道。</p>
“当然可以，等王府装饰好了，我立马接你过去玩。”</p>
贾宝玉笑着，又看了自以为是的王熙凤一眼。</p>
他那是王府，大观园还是贵妃行宫呢……</p>
不过是省亲之后，大观园内把一切钗帘凤幔这些违禁的装饰物全部拆除了，所以富贵尊荣差些，真要论景色秀丽，齐王府未必比得过。</p>
惜春得到承诺，高兴的什么似的，又说到时候要和探春她们一起过去云云。</p>
黛玉也趁着别人不备，偏头问了贾宝玉一句：“你以后便要搬到皇城里去住了？”</p>
面对她的询问，贾宝玉只笑道：“不是我，是我们。”</p>
黛玉顿时大羞，赶忙坐正身子，瞧了一眼周围，幸好没什么人听见。</p>
因此瞪了贾宝玉一眼，也不敢再与他说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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