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势南为防止野爪牙上的毒素侵入体,狠心断臂,却因为失血过多连意识都不能恢复,只能静养在万事由别人照看着。</p>
“知道了。”</p>
带来捷报的传令兵来向傅雪翎报告战果时,她正挤了湿毛巾给裴势南擦脸。她语气淡淡,甚至听不出战胜的喜悦。</p>
仿佛世上没有什么比眼前人的伤势更重要的了。</p>
若是放在平时,得她傅雪翎如此悉心照顾,裴势南只怕做梦也要笑出声来,可惜他现在只能躺在那里,人事不知。</p>
过了一会儿,傅伯涛一尘土,抱着战盔进来了:“怎么,裴家小子还不曾清醒过来吗?”</p>
傅雪翎听见他说话,起向他行礼:“爹……”</p>
傅伯涛拍拍她瘦削的肩膀,神里抑制不住的心疼。他温和地说道:“你也别太累了,自己一定要保重,我可不希望回京之后被你娘责怪。”他顿了顿又说:“更何况,现在京城里风向不定,若不是你极力要求,我是万万不会带你上战场的。这下好了,今日城破,咱们明日就班师回朝,这一路上啊还得你多多照顾这个,”他说着,用下巴点点的裴势南,“这可还得你来照顾啊。”</p>
傅雪翎心百感交集,她轻轻福道:“儿省得。”</p>
傅伯涛欣地拍拍她,然后回出了帐子——战事刚了,他还有一堆烦心事呢!</p>
傅雪翎站在帐中面对外头,目送自己的父亲离开,却在回的一瞬间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平靖。</p>
“……”</p>
从树林里把重伤的两个人带回来之后,平靖一直无法安心休息。他在自己军帐中坐立难安。是对傅雪翎和裴势南伤势的担忧,还是对如今天下局势的si虑,亦或是,对树林里那二人共同度过的心存芥蒂……平靖闭了闭眼,si绪紊乱,扰得人心烦。遂起,出帐踱步。</p>
却不知不觉走到了停放伤者的营帐外,还站到了天明,连攻城之战都没有察觉。</p>
傅伯涛掀帘子进去的时候他瞥见那子的影,瘦削的脊背上披着她父亲的大披风,头发只用一根素发带束着,松松搭在披风上。从侧面他看到傅雪翎纤细的睫毛低垂着,眼眸半阖,周萦绕着淡淡的忧伤氛围。平靖几乎能想见那双澄澈的黑眸里盛了悲伤和担忧。</p>
——这一切都该是本王的!</p>
平靖差点被自己心所想吓到:不知不觉,他对傅雪翎的占愈来愈,可二人之间的矛盾格局却愈演愈烈。平靖只要一闭眼,就能想起那天他杀了那名猎户后傅雪翎的声声质问,和她受伤的不可置信的神。</p>
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当时的举动,他从小的育接触的一切事物都会他一个道理:不能轻信他人,只有死人才最听话,最安全。面对自己和傅雪翎的行踪可能暴露的危险,他的本能就是一剑杀了那猎户,硬要说,也只能说他倒霉,时运不济罢了。</p>
但平靖无论如何不敢告诉傅雪翎他的心理活动,他不想这个子像他一样被那可怕的皇家染黑。</p>
若是帐中坐着的傅雪翎知道平靖的心si,只怕是会大笑——没有人,比她更懂那个皇城里的污秽了。</p>
但她不懂。现在的她心里都剩下了重伤昏的裴势南。</p>
又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差点离开这个世界。前世亲人朋友爱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她而去,这是她今世被武装成岩石般的心脏上唯一的软——她再也不愿看见她边的人逝去。</p>
起送父亲出去的时候,她看见帐在站着的平靖。而对方也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p>
傅雪翎一下子就想到那个绝望时的拥抱,在那个深邃可怕的森林里,仿佛上天的仁慈,将她从吞噬生命的巨口里硬生生地拖拽出来。一时间,的酸麻,体上的疼痛好像都回来了。傅雪翎膝盖一软,直直地倒了下去。</p>
“雪翎!”</p>
平靖见她软倒,一个箭步冲上来,将她圈进了怀里:“你没事吧?!”</p>
傅雪翎倚靠在男人宽厚的膛上,呼吸之间俱是他上淡淡的熏香,让她有些留恋这个怀抱。</p>
但……</p>
“多谢琉王殿下。”傅雪翎很快整好自己的状,不动声地推开平靖,语气淡淡:“小子冒犯了。”</p>
平靖看着她明显的抗拒,心里一时间升腾起怒火,却被更沉重的失覆盖住了。他认命一般的收回手臂,道:“雪……傅小你体无恙吧?观你脸,似是不好。”</p>
傅雪翎垂下眼帘,礼貌有余又疏远,她淡淡的开口:“多谢琉王关心,小子无碍,不过是未睡罢了。”</p>
平靖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心里抑制不住的心疼,又想到她是因为别的男人,心里又不由自主升腾着怒气,又不舍得对面前的发火,一时间五味陈杂纠结不已。</p>
傅雪翎看着面无表的男人,要说心里毫无感触是骗人的。她对这个男人的怀抱充依恋,因为他确实给予她很多勇气,但……只要想起那个无辜惨死在山间的猎户,她的心里就充了负罪感,她愧对那个朴实的山里人,甚至都不敢遣人去探他的家室。而平靖在对那个老实人举起剑的时候,那冷漠到极致的表让她不由自主地心寒。</p>
——那个表让她想起前世的孟菲乐,那张的脸,在生生剖开她的腹部的时候,也是那样的冷漠狰狞。</p>
她从灵魂深,对当时的平靖产生了一种名叫恐惧的绪。</p>
傅雪翎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福施礼,道:“琉王若是无事,还请快回军帐吧,小子告退。”</p>
言毕,转就往回走。</p>
却在迈出第一步之后就被后的男人拉住了手臂。</p>
仿佛体都不受大脑控制了,她不住了个寒噤。</p>
感受到手中传来的细细**,平靖一怔,手下使力将傅雪翎转过来:“你……”</p>
剩下的半句话在唇齿间连了一瞬,才慢慢吐出来:“你在,害怕我吗?”</p>
他终究没有得到回答。</p>
因果报应。平靖骑在马上,看着回京道路上飞扬的尘土。</p>
他为了权利,为了夺位,付出了那么多准备了那么多,甚至不惜将自己的形象恶化成暴戾跋扈的皇家子,结果却让他最想亲近的人敬而远之。</p>
——他和她,就这么完了?</p>
他轻拽缰绳,在出城迎接大军凯旋的仪仗前停住马,随众人一同向皇帝行礼。礼毕,他直起子,高的材让他顺利地将那明黄的影,神各异的侄子们,以及那个子尽收眼底。</p>
傅雪翎低着头,装作一个普通小兵藏在傅伯涛的亲兵队伍里,他看不见她的表却能看清他的侄子,平栩,还有其他几个人,看向那方阵的眼里有的是止不住的与占有。</p>
他整整襟跟着仪仗踏过城门,他看着面前平坦的皇城大道神自若,器宇轩昂。他平靖要的东西没有人能横刀夺爱,他琉王想的人,也没人可以妄想对她下手!</p>
三日后,皇帝为庆征晖之役大胜而举办的大宴上,平靖堵住了随父亲赴宴却在看见他忙不迭躲的傅雪翎。</p>
“我想跟你谈谈。”</p>
“我们需要谈谈。”</p>
傅雪翎看着面前一脸沉的平靖,心里纠结不已。</p>
她虽然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却始终不能放下一切去直面这段感,近日来,面对平靖她总是能则,一躲再躲。她也曾暗暗嘲笑自己,再活一世反而得窝囊了。今日她本是不愿随父亲进宫赴宴,奈何皇帝下令要见见她这位外姓主,于是不得不冒着被堵的风险硬着头皮进宫。</p>
果然,她甫一进宫门就觉得有两道目光停留在自己上久久不去,平靖在园拦住她的时候,她甚至想夺路而逃。但这是在城之中,究竟不得放肆,遂按下心中翻腾的紧张不安自镇定听他下文。</p>
“琉王殿下有何吩咐,但讲无妨。”</p>
听到傅雪翎疏离的应承,平靖心中的烦闷与怒气又一次席卷而上,直冲到喉头,晦涩难当。他瞪着眼前的,道:“你就一定得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吗?”</p>
傅雪翎半垂着眼睑,心下一阵痛楚,度却依旧疏离有礼:“琉王殿下言重了,小子虽承皇上圣恩,得封主,自己却得清楚自己的分量,礼数不可少。”</p>
平靖被她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寂静让空气得沉重,两人上、心上。</p>
傅雪翎低头垂眼,却久久得不到回答,心下便想着告辞——深宫之中,二人终究不是好事,万一被有心人瞧了去,又是一个被人拿捏的话头。</p>
正开口,却听到平靖语带喑哑开口道:“我总以为你会懂。”</p>
不觉怔住了。</p>
懂?懂什么?</p>
她终于抬眼看向平靖,竟是惊觉一向淡定的王爷眼里饱含浓浓的失孤寂。傅雪翎只觉得嘴里苦苦一片,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得了。</p>
她懂,她自然懂。</p>
如何能不懂呢?</p>
前世她嫁给平栩,自以为是得一人为,却不知实是投入黑暗。那几年里她看尽宫中种种黑暗与朝堂累累不堪,早已明白皇家不过是裹着黄的虿盆,蛇虫鼠蚁相互残杀,地位越高的,往往就是最毒最狠的那一个。</p>
“麝缘怀香不得活,蚕因丝多命早亡。”平靖低低的念了一句,“给我一个机会,我也不愿为了活下去而扭曲自己。”语气里的都是痛苦。</p>
他自出生就是锦玉食,享尽荣华富贵,年岁又小,储君之位离他很遥远,自然不用为了权势拼争个头破血。但不由己,当活下去都成了必须争取的恩赐,他也只得收起所有的天真与稚气,去抢去拼。</p>
平靖看着面前的傅雪翎,从第一眼看见她,他就觉得这个子上有与他相同的东西。本超脱,奈何命途所迫,去争去抢去染血,从一个人到恶鬼道。</p>
“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会惧怕地狱。你就是我的心。”</p>
傅雪翎赫然睁大眼睛,曲卷纤长的睫毛颤颤。</p>
刚刚,平靖说,她是他的心。</p>
自己的感有了回应,澎湃的心化作眼底的泪水一下子涌上来,她赶紧转过去捂住脸,并且语气生硬地对后吃了一惊想要转过来看她的男人说:“不许动!”</p>
她在绫罗绸缎的掩盖下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深呼吸几次之后,她放下手转过来。</p>
平靖正盯着她的眼睛,眼里有一些担心。他看着傅雪翎重新展开悉的真诚的笑容,子与她对视,眼里真诚一片:“我不会让你成鹿和蚕的。”你,势要为王。</p>
“就算你不相信傅雪翎,也该相信你自己的心。”</p>
平靖看着面前巧笑倩兮的,他突然很想伸手去将她揽进怀里。他们之间有过拥抱,但他现在除了拥抱。没有别的方法能表达自己的心。</p>
但他不能,只因为他还不是这个城的主人。</p>
末了,他只是轻轻笑了。</p>
“怎么可能不信你。”</p>
恒元灭,嵘侯带兵又攻下晖,龙颜大悦。庆功宴上一片歌舞升腾。</p>
傅雪翎坐在父亲下首,与众人一同,对着上座的帝后举杯。放下杯子坐正,却发现对面坐着的平靖浅笑着举杯,却是正对她。</p>
她想起了前世,她嫁入皇家后曾与平栩一同大宴群臣,那时的场景与现在何其相似。她忽然有些恍惚,今夕何夕兮旧不存,但逢知己举杯邀和。</p>
傅雪翎想起之前园里的心之说,面上一红。慌忙举杯与平靖示意,而后以袖掩面,饮尽杯中酒,也为掩饰脸上的羞红。</p>
这一切都在有心人眼里。</p>
只听到一个人语气含笑,带了些笑意味道:“听闻前些时候琉王宵阳主三道难题,却未得佳人嫁,现在一看,倒是觉得不过是谣言了。”</p>
傅雪翎听着觉得那话里笑意刺耳,转头看去,不是平栩又是谁?</p>
前世她一直倾心与平栩,故而观他的言行时多有偏颇,只觉得他万事都有自己的理由。可经历了他冰冷的背叛后重生一世,只觉得他越发虚伪讨厌。</p>
正想开口反驳,却听到那厢琉王闲闲开口道:“有劳六皇子关心,本王之前于宵阳主面前言行有失,主恼了,本王自然未能得到答复。”说完,对着傅雪翎遥遥一拱手,道:“还望主海涵,早日允了本王之。”</p>
傅雪翎简直快要被他气笑了,这个人这番话说的是堂而皇之,却不给自己留条后路,竟是要顺势迫她一番,让她答应嫁给她。</p>
众目睽睽之下,她确实不好直接开口驳他面子。</p>
傅雪翎轻轻咬了咬牙,半晌吐出一句:“我不恼你了。”然后缩进父亲后,十足是小儿的羞怯状。</p>sxbiquge/read/43/4329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