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靖一见那骰子，呼吸一滞，伸手去接过来：“这骰子……如何会在你这里？”</p>
平靖望向那骰子的表情很是复杂，傅雪翎不明所以，便将那天刘公公去送赏赐的事情都说了。</p>
原本傅雪翎还觉得，这刘公公做事也太上心了，但是现下看平靖的表情才知道，这枚骰子恐怕不只是玩物这么简单。</p>
“这是母妃进宫那年，父皇特意命人做的。”平靖的神色多少有些落寞，那骰子色泽极好，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p>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先皇和太妃，果然情意深重。”</p>
平靖没有答话，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愣愣的看着那骰子出神。过了半晌，才说道：“你说，这骰子是刘公公特意从内务府带来，交给你的？”</p>
傅雪翎点点头，那日的四样礼品，好像都是皇上交由刘公公去办的，当时他说的时候，傅雪翎并没有多想。</p>
平靖叹了口气，“既如此，这骰子便在你这里吧。就当是母妃她送给未来儿媳的礼物，倘若她泉下有知，也定然会欣慰的。”</p>
傅雪翎还要说话，却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p>
平靖示意她躺回，整了整衣冠，出去开了门。</p>
“殿下，今日几位大人在知府家中设宴，一同商议治水之事，还请殿下赏光。”</p>
来人很是恭谨，低头行礼，丝毫不敢僭越。</p>
平靖沉吟一下，让对方先回去复命，说自己随后就到。</p>
那人领命离开。</p>
平静回到房间内，面沉如水。</p>
“有什么事情不能在会议厅商议，非要去府上。”傅雪翎冷笑一声，从款款下来，见平靖的发丝有些散乱，将他拉过来按在桌前，发冠，慢慢的替他梳头。</p>
“灾情如此严重，竟然还有心情饮宴。”平靖沉声说道，“依我看饮宴是假，贿赂恐怕才是真的。”</p>
他到淮阴不过三日，也曾去堤坝上检查过，只见那堤坝分明就是年久失修的模样。</p>
淮河年年，朝廷没有一年不下发治河的银子。那些钱，恐怕是一分都没有花到河堤上去。</p>
那日平靖提出施粥赈济灾民，那些地方官员便吞吐。平靖心中狐疑之下便偷偷去了官仓查看，那仓中分明就是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陈米，早就生了虫，发霉的厉害。</p>
他久在京中，竟不知道朝廷的地方官员也贪污到这样的地步。</p>
傅雪翎知道他心中气恼，将发髻梳好，取来一枚羊脂白玉的玉冠簪在他头上。风度翩翩器宇不凡。</p>
“生气归生气，但是这宴请还得去。不然官员传出去说你琉王殿下端架子，到了圣上耳朵里也不好听。”</p>
平靖心中自然知道，便不再多言，嘱咐傅雪翎在房中再休息一会儿，便自己出了门去。</p>
傅雪翎哪里还睡得着，对着镜子打扮了一番，换上了事先准备好的粗布衣服，来到了市井之上。</p>
想要知道百姓心中所想，还是要到市井中去了解百姓所需。</p>
打听了最繁华的街道所在，傅雪翎沿着大街，缓缓散步过去。</p>
淮阴是淮河流域最大的城镇，人口有数十万之多。加之运河也从这里流经，所以淮阴可以说是非常繁华的。</p>
但是传言，却跟现实差距很大。</p>
道路两旁的确是有很多店面，但是大多数已经闭门谢客。街上的行人也只有零零星星的，根本看不出这和传言中的那个繁华都市是同一座城。</p>
在两条路的交汇口，有一间看起来还算是雅致的茶馆。傅雪翎走了半晌也累了，打算进去歇歇脚。</p>
上午原本是店里客人较多的时候，但是现在却只有一两桌。傅雪翎来到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壶茶水，两样点心。</p>
“听说了吗，今天知府家宴请贵宾，据说还花了大价钱请了丽春院的花魁助兴。要说这当官的就是有钱，老百姓都吃不上饭了，他们还有心思搞这些。”</p>
傅雪翎默不作声的吃着点心，却留神听着邻桌的三个男人闲聊。</p>
“你知道什么，那知府家中光小妾就娶了十几房。我有一个远房亲戚是负责给他们送菜的，你知道他家里每天蔬菜需要多少钱么？整整三四两银子啊。”</p>
就连傅雪翎也听得咋舌，三四两银子足够一个平民家庭一年的开销了。竟然也只够知府家里一天的蔬菜钱。</p>
虽然她嵘侯府每日的都不止这个数，但是这才是一个小小知府，他上面呢，上面的上面呢。这些狗官究竟贪了多少？</p>
另一个人听完说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看看那些难民，连顿饱饭都没有。这些当官的吃香喝辣，有这宴饮的钱，还不如拿出来舍粥，让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吃上两口东西也好。”</p>
傅雪翎听得气结，从怀中摸出一吊钱放在桌子上，起身离开了。</p>
这里的地方官员贪污成风，她一定要好好治一治。</p>
一边想着，两边似乎有些人了，这里应该是一处集市。虽然萧瑟，但是还有些小摊贩挑着蔬菜和水果在路边叫卖。</p>
两个穿着脏兮兮的小孩盯着路边铺里新出炉的。</p>
那老板看孩子可怜，便从那笼屉里摸出来两个，用草纸包着递给孩子。</p>
“去吃吧。”两个孩子对望一眼，朝着老板鞠了个躬，欢呼着跑开了。</p>
这老板倒是个好人。</p>
傅雪翎心中一动，也从怀中摸出几文钱来说道：“老板，也给我来几个。”</p>
老板见面前的姑娘虽然穿着粗布衣衫，但是举止大方得体，必然不是小门小户里的丫头，将包好，递到傅雪翎手中：“姑娘您慢用。”</p>
傅雪翎也不离开，就在这里拿出来一个，趁热咬了一口，味道挺好，便问道：“店家，我看你刚给了那两个孩子，也没要钱。您这小本生意，这样赔得起吗？”</p>
那店家洒然一笑，将来龙去脉告诉了傅雪翎。</p>
原来那两个孩子是和母亲一起逃难来的淮阴，母亲已经病了，没钱买药，就在后面那条街上的破庙里。</p>
这两个孩子每天出来要点吃的，自己从来舍不得吃，都是拿回去先给母亲。</p>
他曾经暗中跟去看过，这两个孩子也没说谎。</p>
他是实在人，看不得孩子如此可怜，便每日都给他们几个，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至少也不至于饿死。</p>
“我这的确是小本生意，也就只能帮他们这么多了。”</p>
傅雪翎心中十分感动，现在百姓们的日子可以说朝不保夕，这位店家所为，确实是比那些只顾着自己的地方官员好太多了。</p>
“我听说，朝廷也是拨了救灾银子的，怎么百姓们的生活还会这么困苦么。”</p>
傅雪翎吃完了一个，有些口渴，看见旁边的桌子上有一只粗瓷大碗，里面有半碗水，也不嫌弃，端起来就喝。</p>
这店家原本以为这女子也是逃难而来的大户小姐，听见她这么问，心里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p>
“小姐不是南方人吧。”店家看傅雪翎一饮而尽，从一旁取出一个大壶来又给她添了一碗水。</p>
傅雪翎点点头，索性就坐在了桌子旁边，听那店家继续说：“咱们这淮河，年年泛滥。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今年雨水大，更是有很多地方都决了堤，百姓们民不聊生。”</p>
“可是那知府他们，日日笙歌，从来没有管过百姓死活。莫说是朝廷拨下来的救济款项，就连个粥铺，我们也从来没见过。”</p>
傅雪翎听得暗自咬牙，这些人竟如此可恶。</p>
她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进那店家手中。她如今身份多少有些不便，这店家却是个好人。</p>
“这些银子你且收着，以后我日日让人给你送了来。每天能做多少包子就做多少，若还有多余，就熬些粥，都帮我施舍给路过的难民。”</p>
傅雪翎有些恼怒今日出门带钱太少，只有这么一锭银子。想了想，她将头上一柄素银簪子拔下来，放进那店家手中。</p>
“这枚簪子多少值些银子，麻烦你去请一位大夫，给你之前说的那两个孩子的母亲看病。若不够，明让人送。”</p>
店家这才知道面前这个漂亮女子定非常人，赶忙跪下，纳头便拜。</p>
傅雪翎慌忙上去搀扶，那人口称不敢，这才起了身。</p>
做完了这些，傅雪翎心中才多少舒坦了一些。她不便从正门出入驿站，便绕道后面，从窗子翻进了平靖的房中。</p>
想了一想，取出笔墨纸砚，开始写信。</p>
先不说傅雪翎传话回京，这边平靖满肚子气，脸上却笑嘻嘻来到知府家中。只见淮阴的大部分地方官员都在。</p>
他做了主位，放眼望去，桌上虽然不是山珍海味，却也样样精致，价格不菲。</p>
想到这里，平靖心中更是不快。</p>
知府见平靖落座，朝着下面挥一挥手，丝竹之声想起。又有一身材曼妙的女子以纱巾蒙面，在厅中随着音乐翩然舞动。</p>
再看下面所坐之人面上均是赞赏的目光，毫无讶异之色。可见这样的宴请是经常的。</p>
平靖心中不悦，端起酒杯，那知府却朝着平靖说道：“今日琉王殿下光临寒舍，寒舍蓬荜生辉啊。殿下，这是十八年的女儿红，今日殿下来，微臣特意从桂花树下刚起出来的，殿下尝尝。”</p>
平靖才不管它是多少年的陈酿，只觉的面前的一切都如此滑稽刺眼。</p>
城外饿殍遍野，这里却夜夜笙歌？</p>
一念及此，平靖微微笑着，朝着知府遥遥举杯：“知府大人有心了。本王看您这府中布置精妙。若是这里都算寒舍，那本王的王府，也应算得是陋室了。”</p>
知府听这话不像，刚要张口，却见平靖已经收回了杯子，自顾自的喝了起来。</p>
知府悻悻的低头，朝着那舞娘使了个眼色。</p>
只见那舞娘款款上前，拿起平靖面前的酒壶斟了一杯酒，玉手纤纤，递到平靖嘴边道：“王爷，请满饮此杯。”</p>
平靖结过杯子却不忙着和，将那舞娘拉到身前，笑着问道：“这位姑娘舞技娴熟，是知府大人府上的舞姬吗？”</p>
知府见平靖一直盯着舞娘，还以为是平靖看上了她，心中窃喜，赶忙说道：“回禀王爷，微臣府中如何能有这么出挑的舞姬。这位小蛮姑娘，是丽春院的头牌花魁。”</p>
“这样啊……”平靖嘴角的冷笑更甚，声音却三箱，还有许多字画未估价。知府大人受不住刑，已经招了。他只是贪污环节中的末端，还有许多银子，他都交到了上面。”</p>
傅雪翎的眼睛一抬，朱唇轻启：“上面？上面是谁。”</p>
那人左右看了看，似乎并没人注意，才小声说道：“从分发银子起，一层一层都有人参与，雁过拔毛。到了他手中其实是很少的一部分。但是他府中抄出一个账本，上面显示，还有一部分银子，流向了东宫和陈王府……”</p>
太子和平栩……</p>
平靖双眼微眯，这样的话，事情可就有趣多了。</p>
傅雪翎挥挥手让那人下去，自己则起身加入了施粥的行列中去。她知道，这个时候平靖需要自己好好的想一想。</p>
三伏天气，又闷又热。内务府早就已经从冰窖里启出了冰块，放在皇上的寝殿之中。</p>
只不过一夜之后，那些冰块早已融成了水，哪里还有半丝凉气。</p>
年纪大了睡不长，虽然头痛，老皇帝还是早早的起身，任由太监们鱼贯而入，将早朝所需的朝服穿上，又被人簇拥着来到了大殿之中。</p>
自从琉王下了江南，太子复位，朝堂之上的争执少了很多。老皇帝这才觉得过了几天舒心日子。</p>
大臣们上书的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老皇帝随意的听着，都快要睡着了。</p>
也不知道平靖在江南如何，按理说应该已经到了几日，却还没有书信传来。</p>
似乎是为了应验老皇帝心中所想，刘公公刚要喊下朝，便有人在殿外通传：“报——！淮阴八百里加急！”</p>
老皇帝神色一凛，八百里加急，莫不是出了什么乱子。百官看老皇帝脸色阴晴不定，也不敢出声，各个垂了手默默的站着。</p>
来人将书信送到御前，刘公公上前接了，递到老皇帝手中。</p>
只展开扫了几眼，离他最近的刘公公就见老皇帝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心道不好。</p>
果然，还没等刘公公反应过来，老皇帝大喝一声：“放肆！”起身用宽大的袍袖在面前一扫，桌案上数十本奏折，砚台，镇纸，毛笔等物件，哗啦啦撒了一地。</p>sxbiquge/read/43/4329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