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将要离开的消息不知被谁传了出去,钟水、平阳二乡百姓听说后,立刻争相赶来相送。
当日,刘景车驾刚刚出城,就被数以千计的百姓围住了去路,一时间,男女老壮攀舆距轮,充塞道路,车驾难以寸进。
护卫车驾的吏卒对此颇为紧张,只是他们素知刘景爱护小民,而且刘景又没有下令驱赶,他们不敢自作主张,只能尽量维持秩序。
刘景车驾被围得水泄不通,“刘君”之声,此起彼伏,或有百姓潸然泪下,作歌谣曰:“邑然不乐,告别刘君。何时复来,安此下民。”
刘景再难安坐于车内,不得不露面安抚百姓,立身车下,扬声说道:“诸君不必如此。
方春东作,宜及时务,诸君当用心农桑,等到秋季丰收之日,本廷必会再次前来。届时,本廷惟愿户户‘种一树榆,百本薤、五十本葱、一畦韭,家二母彘、五鸡。’人人衣食无忧。”
百姓闻言,莫不咨嗟,像刘景这样的好官,可谓是百年难遇,将他比作本朝初期的桂阳太守茨充。
过去荆南俗不种桑,无蚕织丝麻之利。茨充出任桂阳太守,始教民益种桑柘,养蚕织履,数年之间,大赖其利,如今荆南颇知蚕桑织履,皆茨充之所教也。
刘景当众做出承诺,秋时必会再来,百姓心里虽然仍旧不舍,却终究还是让开了道路,令刘景的车驾得以通行无阻。
然而百姓却不愿就此离去,始终跟随在车驾后面,一路向北,直至抵达平阳、钟水二乡的分界处,也是湘、钟二水的分界处,刘景的船舰便停靠于此。
刘景在二乡乡吏、乡民的恭送下,来到渡口船下,最后拉着短衣带刀,眼眉桀骜的马周交代道:“子谨,我走之后,平阳、钟水二乡就托付给你了。”
平阳、钟水二乡地域广大,名为乡,实则与县无异,几十年后的东吴时期,孙权就在此二乡的基础上,新置新平、新宁二县。
马周难得有一颗过人的大心脏,卒得重任加身,却毫无惶恐之意,挺着胸膛道:“必不令刘君失望。”
刘景颔首道:“政事方面你不必插手,这不是你的长处,交给二乡乡吏就是。但你也不能彻底甩手不管,自古百姓所患者,不过豪民、豪吏而已,如今二乡豪民大姓纷纷蛰伏,豪吏却不能不防。”
马周肃容道:“刘君且放心,我会牢牢盯着他们,绝不让他们危害百姓,败坏刘君之政。”
刘景又道:“现在正值春耕,不宜劳民,等春耕这一阵忙完后,百姓稍稍得闲,到时候你就可以着手编练部曲了。除了这件事,治坊那里,你也要看紧。”
刘景屠戮十一家大姓后,第一时间收编并整合了诸家私人治铸,在龚家原有治坊的基础上,足足扩建数倍,规模已然不小。
“诺。”马周拱手应诺。其他方面,他不敢保证,但要说到治铁——他来自耒阳,家族世代以治铁为生,他虽然从小就不喜欢打铁,却不代表他不懂。在这方面,没人能糊弄得了他。
该交代的,其实刘景之前就已经和马周交代的差不多了,现今不过是再重复一遍而已。
刘景最后拍了拍马周的后背,说道:“遇事千万不要急躁,子谨最近不是在看《孙子兵法》吗,孙子有云:‘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我将此语赠与你,希望你谨记于心,勉之……”
言讫,刘景转身登上望之若山的大舰,望着岸边齐齐下拜的乡吏、乡吏,挥手作别。
此次南下,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尽可能掠夺资源……如今看来,他绝对算是超额完成了。
除了获得资源外,他还获得了威名,山中的荆蛮、水中的寇盗,皆偃旗息鼓,不敢做声。
尤其横行于湘、耒诸水之间的寇盗,简直是对刘景闻风丧胆,竞相逃往零陵、桂阳二郡,唯恐跑慢了,被刘景派兵攻杀。
得益于此,近来湘江水面上的商船,明显慢慢多了起来。
经过一天半的航行,刘景在时隔四十余日后,终于回到酃县。
严肃率领县寺诸吏亲迎于耒水渡口。
看着身体瘦弱,却挺拔如松的严肃,刘景不禁有些汗颜。
大战后的第三天,他就匆匆率兵南下,将酃县的烂摊子一股脑丢给了严肃。
严肃不仅要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并且还要守卫一座几乎没有任何防卫力量的“空城”,处境之难,可想而知。
刘景叹道:“伯穆,辛苦你了。”
严肃却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辛苦,反而甘之如饴,说道:“古语云:‘士为知己者死’,明廷委在下以县事,在下自当竭尽所能,不负明廷信任。”
曾经的市掾,如今的主记郭商出言道:“明廷南下,搏击豪彊,震栗大姓,一境清平,奸盗不发,此威也;编户齐民,授予田地,劝民农桑,百姓感悦,此恩也。如此恩威并施,明廷治县,吏、民皆心悦诚服,酃县来日必可在明廷的带领下,摆脱‘剧县’之名,成为长沙之表。”
这番马屁拍得极有水准,刘景十分受用,口中却道:“主记此言过于夸大其词了,若是被旁县之人听去,恐为笑柄。”
郭商正色道:“受惠于明廷者,又岂止于县民?明廷或许不知,而今湘、耒水上无寇盗之患,外县商贾,莫不盛赞明廷。”
刘景失笑道:“此事非本廷一人之功。”
接着,他见前来迎接他的县吏人数颇众,对严肃道:“农桑,国之本也。而今正当农忙时节,春耕之际,家家皆患人手不足。依我之见,不如分批休遣诸吏,还家务农。”
严肃知道刘景又要树恩施惠了,这也是一件好事,他当然不会反对,点头道:“明廷所言甚是。”
此事经过几名大吏转告,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在场众吏便都知道了,无不喜出望外,纷纷感念刘景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