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浦县西北。
  古道逶迤,群山连绵。
  本是草木翠绿,祥和宁静之地,而这几日,哪怕是山间虎豹,天上的苍鹰都远远遁了开去。
  连绵的人马喧嚣震天,轰隆隆的巨石落地撞击之声不时响起。
  数十架石制炮车,连连朝着山岭之上的一处关隘抛射着磨盘大的石块。
  巨大的轰鸣,震得山峦抖动。人马嘶鸣间,无数的草木断折。
  崎岖逼仄的山道上,绵延的人马一次次朝着一处关隘冲击,宛如小楼似的石车,无人力畜力驱动,但不论各种险峻地形,却仿佛如平地,一次次地朝着远处的关隘抛石射击。
  嗖
  天空上,又是一道凌厉的剑光落下。
  尹一元俊美的面容上满是狼狈之色,一身衣袍和头发上都沾染了巨石落下溅射而起的泥土和草木。
  他并指驱动着手中飞剑,不断朝着那蜂拥而来的士卒攻击,飞剑凌厉,寻常哪怕是穿着金铁甲胄的士卒,也宛如豆腐一般,不堪一击。
  可每每当他将要长驱直入,杀入敌军中军大帐之际,便有数辆石车和木制的强弩,对准了他。磨盘大小的巨石落下,方圆一丈之内几乎都要受到冲击。手腕粗的弩箭更是带着摧枯拉朽的强横力道,哪怕是寻常道法有成之士,也根本难以抵挡。
  “这严昌令到底是何方人物,竟懂得木流牛马之法!”
  再次避让开一根从耳畔呼啸而过的弩箭,尹一元又再度翻身,接着飞剑之力,返回到了群山之间的关隘之上。
  “尹师,这边怕是坚守不住了!”
  孙敬斋急急忙忙迎了上来,面色仓惶地朝着尹一元说道。
  此时的孙敬斋也没了鹤发童颜的出尘气度,反而须发凌乱,身上还沾染了大片烟熏火燎的痕迹。
  “浮罗教若是拿下此关,南入越州便再无阻隔,非得将他们阻挡在此处不可。”
  尹一元面色凝重,又回身朝远处望了一眼。
  整个关隘里,一边凄风惨雨,虽有驻守的数百人,可全数都躲藏在一些事先修筑的塔楼碉堡之下。
  硕大的巨石不断落下,每一击都仿佛砸在守护士卒的心坎上,直让人心胆俱裂。
  一处山壁侧方。
  彭孔武半靠在墙壁上,胸前的衣袍有大片的暗红鲜血痕迹,那是他在斩杀冲上关口的一些浮罗教好手时,所受到的伤。
  自从扬州为浮罗教教众所占据,一路南下,他便与县中诸多士卒再次守卫。
  如今大周秩序崩坏,杨浦县几乎操持于他的手,他也无称王称霸的想法,只是不愿意这家乡故土沦为浮罗教之手,近些时日一直在苦苦支撑。
  其间,县中的大户和不少乡民也都前来助拳,这些人多半是听说了浮罗教在杨浦县北面,扬州的诸多郡县所发生的破城屠城,以及裹挟之事。
  再有彭孔武这位几乎等若土皇帝的县中都头的带领下,整合了杨浦县的一些驻军,方才有这点胆气。
  可战事之激烈,远远超过了杨浦县上下的预料,这险关一处,守了半月有余,已经是到了油尽灯枯的状态。
  伤亡虽算不得多大,可那飞落而下的巨石,还有时不时掠过的强弩,着实不是寻常士卒百姓所能承受的。
  “师父,我们是不是守不住了!”
  在彭孔武身边,一个少年正撕扯的一根布条,给彭孔武手臂上的伤口包扎。
  彭孔武默然无言,遥遥看了一眼整个关隘,忽然朝少年低声道:“小布,你等下寻机会先回县城,带上你姑婆先逃离杨浦县,最好一路南下,越州多山,哪怕杨浦县被破也不会追得太快,银钱和干粮我已准备妥当,你知晓在哪里的。”
  陈布听着彭孔武的话,倒没有闹着不走之类的话,反而目光滴溜溜地转了转,“师父,要不你也与我一起走,我们这关卡上还有几百人马,再加上县中的一些衙役,我们退一退,总能找寻到活路。”
  “占山为王?投靠其他势力,亦或者是裹挟百姓,也学那浮罗教一般打破州府?”彭孔武瞥了一眼陈布,脸上露出了几分晦涩难明的笑容。
  陈布一时有些失语。
  于他这个年龄的少年人来说,彭孔武所说的这些着实太远了一些,根本没有细细想过具体如何。
  “身后便是家乡。”彭孔武脸色肃然,“这几年家乡父老信服,使我以都头之职司,统御全县。我彭孔武无有他报,事不成,便先死在此处。”
  “可师父,这……”陈布还想再劝。
  彭孔武已是摆手道:“我知你想说些什么,但县中多少丁口妇孺,带不走的。且让我打开关卡,出关投降,浮罗教妖兵残暴,也难保全。若我有了此念,心气早泄,我也不是我了。”
  说着,彭孔武又顿了顿,“小布,你却不同,你如今尚小,可逃去其他处,至于将来如何,也只能看天意。”
  轰隆
  正在两人说话间,突然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响起。
  关卡城墙上,乱石飞溅,一个巨大的石块滚落下来,强大的冲击力,撞翻了一应塔楼,木柱等物。
  杨浦县这入越州的关卡,乃是昔年越国尚在时修建。
  关隘用的都是一丈见方的巨大石块砌成,足有十丈高,两丈厚,这等关口,若非此世乃神魔世界,有术法神通巫觋之力,以寻常人力几不可建成。
  这也是关口下方,浮罗教妖兵连续多日,哪怕有木牛流马之法,石车雷动,也难短暂攻破的缘故。
  然而,这一番轰击的声音之剧烈,着实让整个关卡上下,仿佛山石崩裂一般。
  彭孔武翻身,接着台阶和木柱借力,跃上关卡后的城墙跃起,远远朝下方望去,便见两座高耸的山间狭道上,密密麻麻的浮罗教兵卒宛如蚂蚁成群,其中一辆辆无需外力的石车,不断朝前抛射着巨石轰击。
  而这些也还罢了,最为倒吸凉气的是,这些攻城已有一些时日的浮罗教教兵前方,不知何时立着几个仿佛岩石所铸造的巨人。
  这些巨人不惧箭矢火油,哪怕是从关卡上抛掷的滚木和石块,所造成的杀伤,也不过是让这些岩石巨人跌上一跤,转眼又重新站起,难伤其分毫。
  在这些岩石巨人后方,又有一个高坐在一辆巨大石车上的身影,正双手举着几张奇异的幡旗,仿佛在操纵这些巨人攻击。
  “师父,如何了?!发生了何事?”
  站在关隘后方的陈布,见动静越来越大,忍不住仰头朝着上面的彭孔武大声问道。
  彭孔武从关卡上跃下,面色沉凝到了极点,一把抓着陈布的肩膀,沉声道:“小布,你快离开此地,今日恐怕是守不住了!”
  与此同时,方才以飞剑在军阵之中冲杀了一阵的尹一元同样面色大变,连日的进攻之中,浮罗教终于将其强横达到“造化之术”施展到了极致,不但有木牛流马,还有石铁巨人。
  “尹师,此关不可守了,我等还是回报师门吧。”孙敬斋脸上已经是涌出了大量的汗水,这样的战阵,怕是当日尸鬼横行,也不必这凶险。
  尸鬼无知,除了少数觉醒了灵智的妖孽外,大多懵懂。可这浮罗教中,会妖法者众,且有异术能人,绝不好对付。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
  整个截断山谷的关口城墙,仿佛都剧烈地被撞击了一下。
  一尊巨大的石人已经冲到了关卡前方,正对着被封堵的关门死命捶打了起来。
  那关门是彭孔武早些时日以巨石泥浆原木封堵,重若万斤,可在这石人的撞击捶打中,石柱飞射,岩石崩裂,仿佛难以承受住。
  “本帅严昌令,本是杨浦县人士,得遇圣教点拨,如今神通大成。”
  绵延的浮罗教教兵里,一个声音远远回荡开,“尔等若是投效我浮罗教,开关投降,当免于杀身之祸。否则,破关之后,莫怪本帅不年同乡情谊。”
  “严昌令?”
  这名字一出,当下尹一元和孙敬斋二人都是茫然,仿若未曾耳闻。
  而彭孔武却微微变了脸色,当日杨浦县遭受尸鬼一事,他事后曾有调查,其中杨浦县城隍化作水鬼,然后又牵扯了县中的一些精通术法之人,其中一个人的名号,便是这严昌令。
  不想,今日前来破关,再次要荼毒杨浦县的,又会是此人。
  杨浦县北地关隘前,此刻不论是昔日被彭孔武收服的驻军,还是其他衙役或者前来助拳的护院民夫,一个个都是面如土色。
  甚至有些胆怯的已经开始朝着后方逃遁,前些时日,不说那连绵恐怕数千上万的浮罗教教兵,就是那些石车轰击,勉强也还能有些气性。
  毕竟,助拳者众,其中还有尹一元这等会飞剑术法的高人。
  可如今这石人一出,那是真正的诡异妖术,再没人敢生出抗衡之心。
  那石人虽不及城墙高大,可仿佛山鬼恶神,有灵识能自行动弹,血肉之躯如何相扛?
  轰隆隆
  又是连番的一阵剧烈的关门被石人撞击的声音响起。
  被数万斤石块巨木封堵的城门,渐渐已难以支撑,这些石人力气仿佛无穷无尽,一次次的捶打撞击之下,终于要打开关门。
  关上逃窜的人也越来越多,彭孔武到了此刻,也估计不得其他。
  他虽收拢了杨浦县驻军,可到底未曾真的练兵行军,没能做到如臂指使,此刻全靠个人一点威望聚拢,在大难当头之际,也无人再理会。
  “小布,快离开此地吧!对了,除了你姑婆之外,也和你白七叔说一声,让他离去吧。”
  彭孔武脸色渐渐灰白,又朝陈布劝诫了一声,他心知今日杨浦县已是难以幸免于难。
  虽大周已亡,本地官吏也谈不上守土职责,可这些年来,杨浦县上下几乎全在他手,要他亲眼看着浮罗教在杨浦县肆虐,还不如一死。
  “是,师父。”
  陈布双目微红,到了此刻,他也不再多言。
  自小受彭孔武教导,在这等时刻,分得清轻重,不在拒绝,转身就准备离去。
  正在这时,远处关隘后方的路上,隐约传来了声响。
  “大虫!”
  “彭大虫!”
  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继而是浩浩荡荡连绵的人马,粗略望去,怕不是有万余。
  打头骑乘着一匹健马的,不是旁人,正是白贼七。
  就见白贼七又是欣喜又是慌张地冲着关隘上方大叫道:“大虫,有援军来了,有援军来了!”
  “援军?”
  彭孔武几乎不敢相信。
  杨浦县固守一地,几乎未曾与其他势力有过勾连,这些年世道不靖,又无行商,几乎算是独立的偏远之地,又哪里来的援军?
  “哈哈哈……”
  众多军阵人马之中,一声大笑响起。
  一个巨汉从人群之中跃出,虬髯虎目,肩扛一把桌面似的大斧,大声笑道:“某家张万夫,得了传信,前来相助。”
  “我夫妇二人亦是受故人所托,前来相助。”
  军阵之中,又出现了两人,其中一个比方才那巨汉还要高出几分,看着面容有些憨厚。在这憨厚的巨汉身侧,还有一个女子,金甲红衣,干练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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