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日,太子朱慈烺连王德化,带着在豫的所有文武官员和监军太监在襄城举行了一场隆重而庄严的祭祀礼。
襄城,原三边总督汪乔年血战殉国之地,英雄之所,汪乔年是钱谦益的学生,正宗的东林嫡传,其就义之壮烈,被李自成割去口舌,五马分尸,历史罕有。当日随汪乔年一同不屈战死的有总兵张国钦、张应贵,参将李万庆(原流贼射塌天),随行的西安同知,在地的襄城典吏,一百三十名儒生还有两千名的将士。太子朱慈烺将每一个在襄城牺牲的儒生和将士的名字,不论贵贱,都刻在纪念碑上,更将崇祯帝为汪乔年亲写的祭文,刻在了石碑上,立在襄城城门之北,以为百姓所知。
消息一出,不但襄城,整个河南都轰动了。
上午,朱慈烺率河南的文武百官,亲自为汪乔年的碑文揭幕。
与此同时,参与了襄城之战,在襄城有罪的几名闯营中小掌盘被公开斩首。
“国之大者,在祀与戎”,朱慈烺高调纪念汪乔年及一帮英勇就义的朝廷官员,既是褒扬忠义,也是用实际行动对天下有志之士喊话:忠臣千古,朝廷不会忘记,不会亏待,而对叛贼逆臣也不会手软!
祭祀之中,朱慈烺不动声色的观察左良玉。
汪乔年之死,左良玉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左良玉面无表情,既没有假惺惺地掉泪,也没有羞臊的惭愧,站在武将之前,随着仪官的命令,对汪乔年的碑文和衣冠冢行礼,动作一如平常,就好像汪乔年之死,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左良玉果然是宦海沉浮,城府极深。
二十日,项城,汪乔年之前的三边总督、原兵部尚书傅宗龙的殉国之地,太子朱慈烺率河南的文武百官亲临,和襄城一样,立碑纪念,刻崇祯帝的祭文立于傅宗龙的殉难之地,为傅宗龙祭奠、招魂。太子朱慈烺一连三日都红了红框,谁说大明年末没有忠臣,傅宗龙汪乔年皆是万中表率!
傅总督,汪总督,千古!!
所有的一切,并非是朝廷的旨意,而是朱慈烺的所思所想。当然了,在这之前,他将自己的计划禀报给了崇祯帝,并获得了崇祯帝的允许。
一切完毕,朱慈烺已经准备要班师回朝了,而在这之前,他要和孙传庭的见一面。孙传庭已经从潼关出发,向洛阳而来,三到四日就可以到洛阳,但忽然的,一个消息传来,袁宗第率领的一万逃窜流贼突破了官军在豫南设置的防线,从豫南突进到了陕西洛南,原本已经向洛阳进发的孙传庭听到消息,立刻回转,督帅各部,围堵袁宗第。军情如火之下,他肯定是不能到洛阳了。
朱慈烺心中惋惜,但没有办法,剿匪乃是当下的第一要务,其他事都要放到一边,不然崇祯帝怪罪下来,连他这个太子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能见面,于是朱慈烺写了一封长信给孙传庭,将自己对剿匪的一些想法和看法,说给孙传庭知道,又将五百杆新式的遂发鸟铳、左柳营现在所使用的火绳枪,一共四千杆,还有剩下的全部火药,都装上车,令河南总兵陈永福带兵押送到潼关,亲自交到孙传庭的手中。在粮饷极度紧缺的情况下,朱慈烺无法给予孙传庭太多的钱粮支持,只能将京营中的火器转给孙传庭一部分,希望在得了京营的火器,尤其是遂发枪之后,孙传庭建立车营兵的速度,能进一步的加快。
除此之外,朱慈烺还为孙传庭准备了另一份大礼,那就是一封弹劾陕西秦王朱存极的奏疏。
历史上,崇祯十六年,李自成攻破潼关,孙传庭殉国。
十月十一日,李自成进入西安,大批官员选择为国殉难,巡抚冯师孔投井死,按察使黄綗自尽,长安知县吴从义,指挥崔尔远同死,秦王府长史章尚絅上吊自杀。原任山东巡按御史王道纯、都司吏邱从周等人因大骂李自成而被处死。参政田时震则因为不肯接受李自成委任的官职而被处死。
寓居在西安的孙传庭夫人听闻贼兵进城,率孙家二女三妾投井自杀,只有年仅八岁的幺子孙世宁侥幸逃生,被一老翁收养,为孙家留下了一条根。
大厦将倾,危急关头,这些人还是忠于大明朝,忠于心中的道统。
然西安城中最尊贵,地位最高的秦王朱存极却投降了李自成,并被封为了权将军。
秦王朱存极是大明朝第一个向李自成投降的亲王,之前分封在汝宁的崇王朱由樻虽然在汝宁快要失陷之时,有动摇投降的嫌疑,但并没有真正实施,汝宁城破后,他和王妃被李自成掳至泌阳县杀之。
所以秦王朱存极是第一人。
朱存极一直苟活到了1646年。
享尽荣华富贵,危急关头,却屈身投贼,更不用说在孙传庭在陕西练兵期间,秦王朱存极极尽吝啬之能,一两银子也不肯资助孙传庭,李自成兵临城下之时,也不曾拿出金银犒赏官军,甚至不愿意出钱为守城将士购置冬衣,鼓舞士气。反倒是李自成进城之后,他向李自成进献大量金银,以图保命。
秦王朱存极之恶,甚至超过福王,福王还有一点骨气,躲在寺庙之中,不向李自成投降,最后被抓了出来。秦王朱存极却是屈膝主动投降。
这一世,朱慈烺知道了秦王朱存极更多的恶迹。
而其中一条令他大喜。
崇祯十三年,蛰伏在商洛山中的李自成听闻中原大旱,知道时机来了,于是整顿兵马,准备到河南搞事,但大军出行需要粮草支援,彼时李自成军中并没有多少军粮,兵马也不多,不敢直接攻取周围的州县,于是他便派人向商州最大的一处庄园借粮,而这处庄园正属于秦王府。
听起来不可思议,小小流贼,居然敢勒索秦王的庄田,但更不可思议的是,秦王府居然低头了,一番讨价还价,李自成从秦王府拿到了一百石(一万斤左右)的粮食,条件是不得侵扰秦王府各处的庄园和产业。虽然整件事情秦王府的人并没有出现,只是庄园的几个管事者从中活动,但一百石也不是一个小数目,若没有秦王府的高层同意,几个管事者焉敢这么大胆?
此件事,朱慈烺前世在野史里曾经读过,今世穿越为太子之后,他一直在思索藩王的治理之策,而福王,秦王,还有那一毛不拔的楚王蜀王,都将是他整治的重点。福王已死,楚王在武昌,蜀王在成都,离得远,所以软骨头的秦王成了他的下一个目标。
原本,就算野史记载是真的,朱慈烺也没有办法发作,因为他没有证据。
但现在不同,贾鲁河之战,官军不但击溃了闯营,而且还抓获了李自成的左右手田见秀。
而两年前的那件事,正是田见秀去做的。
田见秀劝降李来亨成功,保住性命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自白状,将这些年所做过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写出来。这是太子朱慈烺的要求,一来是想要了解闯营中的一些内情和崛起的过程,二来,朱慈烺不止是要收降田见秀,更想把田见秀竖立成一个投降的典范,以为那些仍然在为李自成和张献忠效命的中层流贼头领建立一个好榜样,让他们知道,只要他们真心改过,朝廷一定会不计前嫌的重用。
最近这十天,田见秀一直在抓紧写“自白状”,听到太子召见,表面镇定,但走路时腿都软了,在朱慈烺座前跪下,一口一口罪民。朱慈烺不跟他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问起当年的事情。田见秀吃了一惊,想不到太子连这事也知道,一边叩首,一边将当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
朱慈烺听完脸色一沉:“秦王真的不知道吗?”
田见秀这人相当机灵,立刻就听出了太子话中的意思,连忙叩首请罪:“罪民记错了,秦王知情的,知情的。”
朱慈烺不动声色:“好。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都写出来,记着,你的自白会交给陛下御览,不许有一句虚言,更不许改口,不然欺君罔上,天上地下再没有一个人能救你!”
“罪民知道,罪民绝对老老实实,死不改口。”太子是未来的皇帝,田见秀清楚知道自己改口的下场,再者说,当年的事情是一笔糊涂账,说不定秦王真知道呢。
于是,田见秀他第二次写出的事情经过就和第一次不同了,不再是几个庄园管事胆小怕事,私下和流贼交往,而是受了秦王朱存极的指使。
朱慈烺见了表示满意,将田见秀的自白状,派人送到京师。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朱慈烺操心了,虽然京师里的言官御史都出京了,但清流仍在,只要这件事泄露出来,清流们一定会义愤填膺,大肆弹劾秦王朱存极,文官系统本来就对各地藩王非常不满,见此良机,焉肯放过?兵部尚书陈新甲等人再煽风点火,秦王朱存极怕就是在劫难逃,最轻从一字亲王,变成两字郡王,如果文官们炮火猛烈,朱存极又应对失当的话,被直接撸到底,褫夺爵位,也是有可能的。
严格讲,此事可大可小,小了说,不过就是秦王府的下人们花钱买了一个平安,大了说,秦王府这是在资贼,若没有秦王府的粮食,说不定闯贼出不了陕西,也就不会有从去年到今年的中原大乱,一连三次的开封保卫战更是不会发生,所有的罪责,都在秦王府!
在大明朝,除了通虏,另一个十恶不赦的大罪就是资贼。
只要罪名落实了,以崇祯帝的脾气,一定不会容情。
当然了,在这之前,朝廷会派人到陕西详细调查,毕竟秦王是太祖始封的一字亲王,朝廷不会马虎处置。
而对于如何应对调查,朱慈烺心中早有了主意,保证到时候让秦王朱存极全身都是嘴也说不清。
孙传庭在陕西练兵,朝廷给予的支持极小,粮饷什么的都需要孙传庭自己想办法。历史上,孙传庭在陕西用强硬手段清理“军屯”,又向大户借粮,有时甚至不得不刀光剑影,如此才好不容易的练出了一支秦兵,但却也将陕西的官绅阶层得罪了一个遍。以至于崇祯十六年,孙传庭带兵出西安时,官绅们额手相庆,认为终于把瘟神送走了。
这一世,如果能扳倒秦王,那么秦王府的财富必然优先用于练兵和赈灾,以孙传庭之能,必然能事半功倍的招募到更多秦兵,将秦兵练的更强。同时的,因为有钱有粮,孙传庭也就不必做那些太过于得罪人的事情,军屯是必须清理的,但找大户借钱借粮的事情,以他领兵部尚书、三边总督之尊,就不必做了。
写完了给孙传庭的信,又处置了田见秀的自白,朱慈烺开始准备班师事宜。
八月二十二日,朱慈烺亲临中牟大营。
今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视察降兵整编的情况。闯营两万受降的精锐,除了四千人被斩首,一万人达不到京营的要求,交给左良玉,最后被京营收编的一共有五千人。这五千人都曾经是贼,能否经得起京营严格军纪的约束,能否对朝廷忠心,是吴甡和侯恂一直都比较担心的问题。
老实说,朱慈烺心中也不是没有顾虑,但此次开封之战,精武营和左柳营都损失不小,为了补充精武营的实力,确保十一月应对建虏入塞时,精武营能发挥出应有的战力,同时限制左良玉的实力,他不得不使用这些原本的流贼兵。
从八月初五中牟县大战结束,到今日为止,一共半月的时间,这半月里,这五千人白天接受京营教官的严格操练,晚上则被思想教导官密集洗脑。和良家子不同,这些当过了贼,做过坏事的降兵,只靠“忠义”两个字是没有办法感召、改变他们的。他们更多关心的是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住?朝廷会不会忽然变脸,将他们也全部都杀了?
为此,朱慈烺召集吴甡侯恂,张家玉梁以樟,还有思想教导官宋天显,进行了数次密议,就降兵的使用,请大家献计献策。吴牲侯恂梁以樟,对降兵的使用始终抱持怀疑的态度,认为降兵不可轻易相信,应该将他们全部打散,分散到各军中。sxbiquge/read/9/95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