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兵部之前,就眼下的局势,朱慈烺和吴甡有过短暂而秘密的讨论。
“殿下,庐州失守,侯恂和马士英都是要担责任的,但他们两人刚刚赴任,朝廷纵有责罚,怕也是言语,真正要负责下台的,怕是安庆巡抚郑二阳。”吴甡道。
朱慈烺沉吟点头:“虽有督师和总督,但安庆巡抚依然至关重要。先生以为,谁可以继任?”
“臣以为,前湖广巡抚方孔炤是大才,可以继任。”吴甡拱手。
方孔炤,就是定王和永王的老师、一代完人方以智的父亲。方孔炤素有谋略,初为湖广巡抚时,曾经八战八捷,张献忠等人诈降时,他也立主不可,力陈招抚策略的错误,但不被上司采纳。崇祯十三年,因为杨嗣昌指挥失误,官军大败,方孔炤背了黑锅,被逮捕下狱。多亏其长子方以智以血书诉冤,上述至崇祯帝,才得以从轻处理,遣戍绍兴。
方孔炤是东林人,和吴甡是旧识,吴甡知道方孔炤的才能,自然要想办法施以援手。
“陛下会同意吗?”朱慈烺问,毕竟方孔炤是因为得罪崇祯帝的红人杨嗣昌而被下狱的,朱慈烺担心,崇祯帝对方孔炤的怒气还没有消。
“行不行,都得试一下。”吴甡道。
相信这应该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朝中东林,包括蒋德璟范景文等人在内的共同想法。
朱慈烺点头:“方孔炤确实可用,找机会,我会向父皇进言。”
“谢殿下!”吴甡大喜。
虽然都是巡抚,但就影响力来说,安庆巡抚比湖广巡抚差了一截,方孔炤如果以戴罪之身重获起用,担任安庆巡抚其实很合适的。朱慈烺曾经答应过方以智,要帮他父亲解困,如果能成功,也算是兑现了诺言。
“关于宣大总督,内阁有人选了吗?”朱慈烺问。
“张国维不论资历还是政绩,都是上上之选,加上有江禹绪的前车之鉴,周延儒这一次老实了许多,不敢再胡乱伸手,所以臣以为,张国维任宣大总督问题不大。”吴甡回。
“宣化巡抚呢?”宣化巡抚李鉴和宣大总督江禹绪都收了晋商的贿赂,崇祯帝已经下旨论罪,而两人的接替人选已经进入到了讨论中。
“尚没有人选。”吴甡回。随后又补充一句:“不过河东副使朱之冯深孚众望,有多人推荐。”
历史上,朱之冯就是接替李鉴成为宣府巡抚的。到任后,首先平息了军士的闹饷,稳定了宣府的局面。但监军太监杜勋和总兵王通却早已经投靠了李自成,朱之冯整顿军备,想要拼死抵抗时,这两人却已经开关投降,愤怒的朱之冯冲上城头,想要亲自发炮,却发现大炮导线孔已经被封死了,不仅如此,还有不少士兵拽着他的胳臂,求他不要发炮。孤臣无力可回天,朱之冯仰天长叹,自缢而死。
“朱之冯不错,”朱慈烺道:“是个好官。”
“是啊,就看内阁怎么选了。”吴甡道。
他声音平静,但朱慈烺却能隐隐听出一些不甘。
入阁,是大明朝每一个文臣的终极梦想,吴甡也不例外。历史上,他在崇祯十五年入阁成为了次辅,因为理念不同,和首辅周延儒颇多争执,继而形成了南党和北党。这一世因为朱慈烺的穿越,他入阁之路硬生生地被截断了--崇祯帝表面上不在乎太子党,但内心里对吴牲却有所不满,因此不同意吴甡入阁。现在内阁只有四人,照大明朝内阁应该五到六人的传统,最少应该再补一人,但崇祯帝却一直不补。
朱慈烺心有歉意,心说吴阁老,你现在虽然不是阁老,但以后肯定能做上阁老的。
吴牲拱手:“还有一事向殿下禀报,口北道分巡道的人选,已经确定了。”
“是谁?”口北道监管张家口,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职位,甚至比巡抚更重要,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吗。
“梁以樟。”吴牲回。
朱慈烺欣慰的笑:“倒是合适。”
分巡道是六品,梁以樟等于是官升两级,加上他本人铁骨铮铮,又有带兵经验,用来和那些狡猾的商人和蒙古人打交道,最是合适了。想一想,继续问:“周遇吉调任宣府,山西总兵的继任人选,兵部可有预案?”
“老将许定国老成持重,可为山西总兵。”吴甡回。
“许定国?”
朱慈烺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仔细一想,立刻就想起来了。历史上,当建虏和李自成混战,山东河南一代空虚,江北督师史可法督促江北四镇出兵北伐,收复河南山东时,刘良佐刘泽清黄得功都按兵不动,唯有高杰听从命令,召集大军,准备北伐,收复河南山东。如果成功了,天下形势必然能为之一变。
但就在十万大军云集,即将出征之时,主帅高杰却出了意外,被奸人害死,北伐之事半道崩殂,从此,南明失去了北伐的雄心和实力,只能专注于内斗,等建虏收拾了李自成,兴兵南下,南京的灭亡也就是情理之中了。
而那个害死高杰的奸人,就是河南总兵许定国。许定国原本是败将,被朝廷革职,南明弘光立,缺总兵,起复为河南总兵。高杰大军出征之前,前往许定国驻扎的睢州。其时已经有传闻,说许定国已经和建虏勾结,并遣子纳款,旁人都劝高杰不可入城,但高杰素轻许定国,不听众言,执意进城,进城后果为许定国所害。其后,许定国北渡黄河降请。史可法闻讯顿足长叹:“中原事不可为矣,国事尽被许贼所坏!”
许定国,贼也,怎么可以为山西总兵?
“不可,绝不能用许定国!”朱慈烺道。
吴牲被微微惊吓了一跳,他还从没有见过太子殿下有这么大的反应。
朱慈烺也知道自己有点失态了,于是放低声调:“我的意思,许定国绝不可用,不要说总兵,就是一个把总也不能给他。甚至兵部应该调查,这些年,许定国究竟有多少作奸犯科,吃空饷,冒功杀良之事!如果有,就应该用国法严惩。”
吴甡有点愕然,他还是不明白太子为什么对许定国这么大的意见?
……
离开兵部后,朱慈烺夜巡京营营房。
今日,除了押解脏银的三千营和杨轩的一千五百人,京营主力已经全部返回京师,回到了各处的营房。而在京营离开的这四个多月里,工部宋玫加紧施工,已经将京营各处京营都整修完毕,比以前更高更明亮,还增加了公共浴池和公共厕所等公共设置,兵营变的更舒适,士兵们的吃住条件都有了很大的提升。京营的老兵不新鲜,但对闯营的降兵来说,却仿佛是进入了天堂,这吃的住的,比士绅老爷们也不差多少啊。这么一来,京营近乎残酷的训练,好像更能让人接受了。
吴襄马德仁等将官此时并不在营中,除了各营的值夜千总,其他人都被太子放了假,准两天休息时间,回家和家人团聚。不止将官,京营中京师有家眷的士兵也都放了两天假,所以今夜营中的士兵差不多少了三分之一。
但军纪军规却不能散。
朱慈烺今夜就是来确定这一点的。
除此,他还有一件事要确定。
在德胜门营房,他将京营主管后勤的官员和当日查验腐肉的几个负责人都召到面前,就当日赵直之死,进行实地了解。但关键的两人没有来,原来,其中一人于事发的第二日就忽然暴毙,另外一人则是失踪,而这两人是京营腐肉案件中,最为直接的两个人证,正是他们两人确认了赵直送来的肉品中有很多是腐肉,鸡也死了不少。也因为如此,李国祯才会拘捕赵直。
但现在他们两人却都不见了。
朱慈烺胸中燃着怒火,他知道,这一定是李国祯搞的鬼。
这两人失踪,失去了关键的人证,加上赵直已死,想要弄清楚当日的事件,难度会增加许多。
京营得胜,太子凯旋回京,作为京营提督的李国祯却没有出现在迎接的现场,一来他说他病了,二来他已经向崇祯帝上了辞职的奏疏,以病重难以理事为由,请求辞去京营提督的职务。
避祸,金蝉脱壳。
很明显,李国祯已经意识到了危险的存在和临近,为了避免为太子报复,他辞职并躲在府中,祈求能够躲过这一次的灾祸。又或者,这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狡猾老爹李守锜的谋划。
而说实话,除非是查清楚“腐肉案”的真相,将人证物证都搜集齐全,否则朱慈烺还真是没有办法治李国祯的罪。而若想要查清整个案子,不但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时间更是旷日持久。以朱慈烺现在处理军国的忙碌,怕是耽搁不起,这应该也是李国祯和老爹李守锜的侥幸所在。
朱慈烺压住怒火,静静沉思。查清“腐肉案”不止是为了洗刷赵直的污名,还他一个公道,告慰他在天之灵,也是为了京惠商行的名誉,不然一直背着为京营提供“腐肉”的恶名,京惠商行的商誉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再者,伸张正义,惩治奸佞,不正是一个皇太子应该做的事情吗?
“你需要多长时间,能查清事情的真相?”朱慈烺问。
“十五天。”萧汉俊回答。
作为军情司的首脑,在做完张家口的事情后,他就随太子一起返回了京师,今天一天,太子在宫中应酬,而他则是实地调查“腐肉案”发生的过程和细节。在两个人证一死一失踪,各项痕迹也被李国祯父子消泯的差不多的情况下,萧汉俊说能在十五天之内找到证据,查清事情的真相,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不,不能太长。”朱慈烺摇头:“我最多只有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我就要带军出发,离开京师。在这之前,我希望这个事情能有一个了结。”
萧汉俊摇着扇子沉思了一下,回道:“殿下,腐肉案的人证物证已经被有心人士抹去不少,且动作隐蔽,是高手中的高手。想要查,很难。真正能查的其实是那两个人证的死亡和失踪,只要能找到杀人凶手,顺藤摸瓜就可以找到事情的真相,如果那个失踪的人证没有死,还藏在京师中,那就更好了。但找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以军情司现在的人手,没有十天,很难有收获。如果想要三天,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不过成不成,臣却不敢保证……”
“说说看。”朱慈烺问。
“打草惊蛇。将那个伤害人证的凶手,认定为建虏的奸细,然后以查找建虏奸细的名义,全面动员,到处搜捕,那个凶手听到自己被认定为是建虏奸细,心中一定十分惶恐,而后就会联络幕后的金主。而军情司只需要守株待兔……”萧汉俊道。
听到此,朱慈烺明白了。
这个幕后的黑手和金主是很清楚不过的,那就是襄城伯府,是李守锜李国祯父子,只要军情司盯住襄城伯府,肯定能有所收获。
“如果凶手,就在襄城伯府之中呢?”朱慈烺问。
萧汉俊摇头:“臣以为不会,腐肉案看似是小案,但因为牵扯到殿下你,所以幕后的那只黑手十分小心,从他消泯罪证就可以看出来,他巨细靡遗,思虑极深,唯恐一个不慎露出马脚,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敢使用自己府中的人去灭口,一旦有所差池,岂不是自证罪名?”
朱慈烺点头:“所以他一定会找一个和他毫不相干,出了事情,也联系不到他头上的人。”
“是。”萧汉俊拱手。
“那就去做吧。”朱慈烺道:“但不是假借,而是真真正正地去查,你上一次不是说,军情司对京师的建虏奸细,已经有了一些线索了吗?那就两案合一案,以雷霆之势扫除建虏在京师的奸细网。我会奏请陛下,请刑部都察院,嗯,还有锦衣卫一起配合。以查奸为名,相信没有人敢阻挡。”sxbiquge/read/9/95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