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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断粮,大军必败。
早知道就从马兰峪出关了,也省了今日的烦恼。
多铎又恼又悔。
但如果现在撤兵,他却又心有不甘,同时也抹不下这个面子。
多铎脸色难看,犹豫不决之时,账内满蒙诸将都是屏气凝息,无一人敢说话,只恐触了多铎的霉头。
老奴努尔哈赤的十几个儿子中,多铎年纪最小,最会玩,同时性格也最乖张,最难以揣测。
元旦,诸王向黄太吉进献贡物,多铎居然以瘸马献上,只因为黄太吉把他的大舅子贬为了庶民。入关后,一时高兴,竟然将一件御用的黄纱衣赐给吴三桂之子吴应熊,被多尔衮大骂。哥哥多尔衮出征,皇太极率诸王去送行,只有多铎躲在府中跟歌姬鬼混。
多铎管理礼部和兵部,但很少去衙门。皇太极问他两部事务,他不是沉默不语就是顾左右而言他。
正事如此,平常生活更是无所顾忌了,经常穿着一些大红大绿的奇装异服招摇过市,酗酒闹事。黄太吉死后,见汉奸范文程的老婆漂亮,居然就去抢了来。
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连多尔衮的话都不听,甚至同多尔衮对着干。
这样的人,谁敢惹?
一句话不对,拉出去打四十军棍都是轻的。
所以从老资格的镶白旗固山额真英俄尔岱、正白旗固山额真阿山,到年轻一代的镶红旗罗洛浑(岳托之子),都是低头默然,至于其他身份的武将,就更是不敢吱声了。这中间,也就是尼堪因为和多铎关系良好,敢于站出来说一些话,不过尼堪这人有勇无谋,遇上今日这种情况,他根本想不出对策,只是坐在那里抓着下巴发呆。
当然了,两黄旗的索尼和鳌拜并非不敢说,而是不想说。
“报主子,张存仁求见。”脚步声响,一名白甲兵进帐禀告。
多铎抬起头,心中隐隐已经猜到张存仁的来意了,冷笑一声:“让他进来吧。”
“参见豫郡王~”
穿着汉军镶蓝旗甲胄,留着小胡须的张存仁进账就拜。
多铎坐在案后,冷冷看着他:“张副都统亲自到前方观察,可探到什么了吗?”
“回豫郡王,”张存仁抱拳躬身,脸色凝重的说道:“明人将周边道路都已经挖烂了,如今还没有到道路最是险峻难走之处,我料那些地方明人挖掘的壕沟一定会更多更深。九万大军,在这偏乡之地行走,一日连三十之地也走不了,而且末将刚才回营之前,发现东南方面乌云滚滚,明后两天,怕是会有雨雪天气啊……”
多铎面无表情,但拳头却是握了起来。
众将也都微皱眉。
大军前行本就不易,如果再遇上雨雪,一天怕是连二十里也走不了,偏偏明人坚壁清野,百里之内不见人烟,抢不到粮食,也无法驱赶明人填埋壕沟,继续拖延下去,这九万大军怕是要困死在这穷山恶水之间了。
多铎虽不敢自称多智,但却也自认是有一些聪明的,带兵打仗,从来也是顺风顺水,这也是他虽然张狂,黄太吉却没有办法处罚他的原因,想不到今日竟然在这里栽了跟头!
张存仁是聪明人,在点出面临的困境之后,就低头默默了,他是黄太吉的亲信,多铎本就对他有所芥蒂,有些话,他不宜直说。
他相信,以多铎的聪明,应该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和前行的不可能了。为今之计,掉头返回玉田,才是上上之策。不然雨雪交加,落在这一片泥泞之地就大事不妙了。
所幸离开玉田不过五十里,五十里的路程,一日就可以返回,然后再遵循前策,自马兰峪一代出关,绕行蒙古,从墙子岭密云一代入关……
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当然了,张存仁不敢说的是,时至今日,当大军在玉田一代折返,先进军后又退军的情况下,不但士气受损,而且征明的最佳时机怕也是已经失去了。从坚壁清野,蓟州防线到三河道路的壕沟,再再种种都说明,明人这一次准备充分,纵使绕行蒙古,从墙子岭一代顺利入关,怕也是难有过去几次征明入塞的辉煌战果了。
“前路难行,又有雨雪,张副都统的意思,我军走不到三河,得马上掉头,是吗?”多铎面无表情的问。
张存仁吓得赶紧跪倒:“……末将不敢说。末将只是据实禀报,是进是退,还要豫郡王定夺,”
“哼,”多铎白眼一翻:“你明明就是这意思,有什么不敢承认,还怕本王会杀了你吗?!”
“……”张存仁额头渗出冷汗。这一来,他就更是不敢回答了。
“你们呢?”多铎又看诸将。
镶白旗固山额真英俄尔岱站起,多铎是镶白旗旗主,此次入塞,镶白旗出兵最多,做为镶白旗的固山额真,英俄尔岱的责任也是最大,他抱拳,小心翼翼地说道:“回豫郡王,奴才以为,张都统所说,不可不查。前路难行,明人早有准备,三百里的路途,不知道明人会挖下多少壕沟?与其在这里寸步难行,倒不如另寻他路。”
英俄尔岱今年四十六岁,正是壮年,在建虏八个固山额真中,素以多智和善于理财而着称,在军中颇有威望。
黄太吉改制之后,各旗固山额真的任命,不再是旗主贝勒的权力,而是来自黄太吉的任命,黄太吉以此抓紧了各旗的权力,削弱了旗主的影响,也因此,各旗固山额真都不是旗主们的心腹。但为了统治的稳定,黄太吉在任命固山额真前,会征求各个旗主的意见,也就是说,固山额真的人选,其实是黄太吉和各旗旗主相互妥协的结果。
不过,固山额真虽拥有很大权力,可以管理一旗的民事政事,也有一定的领兵权,但他毕竟不是本旗军队之主子,真正的一旗之主,一旗军队的最高统帅,仍是该旗之旗主。
英俄尔岱既是黄太吉的心腹,也是多铎的奴才,他分寸拿捏的非常好,多铎对他还是非常器重的。
其他诸将都是点头。
多铎面无表情,心中却是沮丧,他知道,他必须返回玉田了。目光看向张存仁,忽然喝道:“来人!”
帐内众将都是一惊,怎么地,刚才张存仁得罪了豫郡王,难道是要被责罚吗?
张存仁额头冷汗刷的就下来了。
“主子!”两个白甲兵迈步而入。
“取二十两银子,赏给张副都统,以表彰他探测道路之功。”多铎眼中闪过戏虐之光。
众将这才明白,原来豫郡王不是责罚,而是奖励张存仁。
张存仁擦一把额头的冷汗:“谢豫郡王。”
把张存仁吓得不轻,出了心中这口气,多铎正想和众将商议如何退兵。
“报~~”
一名白甲牙巴喇忽然疾步匆匆地进入大帐,双手捧着一封书信,向多铎单膝跪倒:“主子,玉田急报、”
贴身仆人接过书信,交到多铎手中,多铎打开看完之后,眼睛立刻就瞪了起来,猛地拍案而起:“三个废物,居然连一个玉田都攻不下,传本王军令,全军立刻拔营,返回玉田!”
众将先是一惊,接着又精神一振。
惊的是,三个汉军旗,加上马光远半个炮营和督战的蒙古骑兵,将近两万人马,竟然没有攻下小城小地的玉田,看来玉田是一根不好啃的硬骨头啊;精神振作的是,豫郡王当机立断,做出了选择,而不是留在穷山恶水之间,徘徊不决。
“辄!”
账内满蒙众将一齐起身,大声接令。
张存仁也抱拳领令。不过他却隐隐感觉到了豫郡王阴森森地目光……
玉田。
在连续猛攻了两天之后,城外的汉军旗忽然安静了下来,第三天并没有再行攻城,而是砍伐树木,打造各种攻城器械,同时还在城北挖掘了一道壕沟,像是在预防蓟州方向可能的援兵。
而城中也在进行紧张的备战准备,弓箭砖石,包括墙垛上的厚木板,都重新进行了填补和加固。每个人都知道,建虏没有攻城。并非是放弃,而是为了更猛烈的攻城在做准备。
太阳西沉之时,玉田之西忽然烟尘大起,马蹄滚滚,军旗飘扬,遮天蔽日,一眼望过去,玉田城西的广袤原野竟然被人海所淹没了,天地之间,到处都是兵刃的寒光。
城头守军见了都微微色变,多铎的十万大军竟然是去而复返!
镶白旗巨大的五爪龙旗之下,多铎全身甲胄,在五百个牙巴喇白甲兵的护卫下,急急而来,但没有在玉田之西,而是在玉田之北十里之处扎下大营。石廷柱,金砺和佟图赖急忙拜见,并将这两天攻城的经过,战战兢兢地进行了禀告。
“末将等攻城不利,损兵折将,请豫郡王责罚!”最后,三人拜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多铎脸色铁青,瞪着他们,咬着牙,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这么一个小城,你们三个狗奴才竟然损失了五千人都没有拿下,本王就是杀了你们,也难消心头之恨!”
“豫郡王饶命!”石廷柱三人大惊,砰砰磕头。
“请豫郡王息怒,准他们戴罪立功~~”英俄尔岱吃了一惊,急忙下跪为三人求情。
英俄尔岱领头,其他众将也都跪下。在多铎面前,跪成黑压压地一片。
多铎也并非是想要杀人,不过就是想要震慑一下石廷柱三人,众将求情,他就坡下驴,冷冷道:“看在众将的面上,就饶你们一命。一人二十皮鞭,交银五百两,其余罪责,暂且记下,等回到盛京再一并处罚!”
“谢豫郡王。”石廷柱三人死里逃生,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皮鞭和罚银虽然不好受,但却比斩首好受多了。
“豫郡王,汉军旗无能,明日我尼堪愿率八旗勇士攻城~~”不等石廷柱三人起身,尼堪就站出来请战。三河道路难行,军中存粮不多,到现在还没有一胜,这些困境,军中的建虏高级将领都是知道的,虽然多铎没有明说,但众人心中都明白,为解军粮的困局,同时,也为了鼓舞因为撤退而有所低落的军心,玉田是必须拿下的。
多铎赞赏的点点头,但却没有同意尼堪的请命,而是看向石廷柱:“蓟州那边的明军,可有什么动静?”
“回豫郡王,”石廷柱急忙抱拳:“末将每日都会派人到蓟州去侦查,但一连三日,即便昨日我大军猛攻玉田,蓟州明军都是纹丝不动。”
多铎脸色发冷:“看样子,蓟州明军并不打算援救玉田。明国太子呢?还在蓟州吗?”
“在。”
多铎眉头更深,负手来回踱步。
入塞进行到现在,他率领的主力大军其实已经陷入了困境,三河不能走,蓟州不能攻,从马兰峪绕行出关,需要更多的时间,也需要更多的军粮,偏偏这两项现在都是短缺的,而阿巴泰的偏师已经从密云墙子岭突破,如果两军不能迅速汇合,阿巴泰两万多兵马,面对明国的勤王兵马,很有可能会遇上麻烦。
多铎心烦意乱,隐隐地,他有一种,此次入塞,已经完全陷入明人算计的不好预感。
但他绝不会轻易承认失败。
玉田必须攻下。
“全军休息,明日清晨,四门猛攻,一定要拿下玉田城!”
多铎站住脚步,厉声下令。
“辄!”
不管下一步如何走,拿下玉田都是必须的,只有拿下玉田,才能补充军粮,也才有从马兰峪绕道的可能,不然大军到不了墙子岭,可能就要断粮了。而汉军旗只所以攻城失败,关键还是兵少,且攻击不得法,如果十万大军四面齐攻,多铎还真不信小小玉田城能挡住。
如果蓟州明军来救,来一个围点打援就更好了。
……
玉田城楼之上,望着城北的建虏大营,知县张棨面色凝重,眼角在突突乱跳---阎总头说对了,多铎大军竟然真的去而复返了。
接下来,玉田要如何面对建虏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想到紧张处,张棨目光不由就望向了蓟州的方向,他知道,在蓟州有将近五万名大明官兵,但却一直都没有向玉田增援的意思,难道是想要玉田和建虏的十万大军死拼到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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