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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开,京师轰动。
难道刺客是京营的人?
而京营是太子一手整饬起来的,所以不免有人就大胆猜测,会不会是太子殿下的人不服定王,因而做出冲动之举?
又有人怀疑,定王被刺,永王是唯一,也是最大的得利者。所以京营的人,说不定是被永王利用了呢。
虽然上一次定王在宫中遇刺,就有人传言,说是永王不轨,想要谋害定王,以便取而代之,但那一个试图行刺定王的金吾卫,在失败之后,就横剑自刎了,他家中没有妻子儿女,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因此,案件到底为止,再没有新的消息传出,人们也就渐渐淡忘了。
这一次定王当街遇刺,人们不免又和上一次联系了起来。
比起上一次的一个刺客,这一次变成了十几个,又用军弩,俨然是非要置定王于死地不可。
所有人都惊异。
然后人们就会想知道,如果真是永王,朝廷会如何处置?而定王又会如何面对自己的弟弟?
……
内阁值房。
已经是夜了,平常这里早已经是空无一人,宰辅们都回府休息了,但今夜却是灯火通明,内阁五辅周延儒蒋德璟等人齐聚,加上两个勋贵,英国公张世泽、襄城伯李守錡,还有宫中的代表,司礼监东厂提督太监王德化,以及锦衣卫副指挥使吴道正,十个人依照地位尊卑,或坐或站,灯光下,一个个都是面色凝重。
---在骆养性未归的情况下,现在锦衣卫事务,暂由副指挥使吴道正负责。因此吴道正才有资格参加今日的秘密会议,探讨案情。
黄景坊就今日调查所得,先简单报告。
“经过一日查验,刺客所有的军弩,确定分别来自精武营、善柳营、右柳营的武库,其中,精武营最多,足足有六支,其他六支分别来自善柳营和右柳营。”
“现在,三个武库的库管,已有两人认罪,承认看管不严,丢失了军械,而照他们所说,这些军械丢失的时间,都不会超过十五天,因为每隔十五天,他们就会查验一次数目。上一次查验时,军弩数目和库存记载,都还是能对的上的。”
“所以,军弩一定是在半月之内丢失的。”
“外人不能进京营,窃贼只能是京营中的同袍。”
“现在锦衣卫和京营军法司,正在营中连夜详查,仔细盘问,以找出偷窃军弩的内贼。除了武库看守人员,凡是在半个月内,到过武库的各营营官和副营官,都已经闭门自省,等候锦衣卫的问询。”
听到此,蒋德璟和范景文皱眉更深,听黄景坊的意思,难道是怀疑有京营总兵级、或者是副总兵以上的将官涉案、从武库偷取军弩,然后暗杀定王吗?
如果是,那事情就更大了。
说完,黄景坊坐下了。
一直就站着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吴道正,拱手一辑,向诸位阁老,两位勋贵和王德化行礼,先说敬语:“接下来由卑职向诸位阁老,国公,伯公,和公公回话。”
然后再道:“除了刺客使用的器械之外,他们的身份更是重点,虽然这十二个刺客的面孔都十分陌生,不论百姓或者锦衣卫都不能认出他们,但据一个现场的一个卖草鞋的小贩说,他曾经见其中的一位刺客,今早进过街边的福茂祥茶楼。随即,卑职就带人去查,据福茂祥掌柜和伙计回忆,那刺客今日确曾在茶楼的雅间喝早茶,和他一起的,乃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田贵妃的父亲、田弘遇府中的管家田师孟。”
听到此,蒋德璟和范景文都是色变。
什么意思,难道锦衣卫要把永王拉扯进来吗?
相互一看,范景文立刻站了起来,说道:“吴副指挥使,事关重大,你可千万要确定啊!”
吴道正拱手,恭恭敬敬地回:“如此大事,卑职何敢轻说?”
范景文坐下。
吴道正继续道:“原本是没有能认出田师孟的,只是因为他太过慌张,和端茶的伙计撞一个满怀之后,才有客人认出,这不是田府管家田师孟吗?”
“在确定无误之后,卑职带人到田府去询问,原想将田师孟唤出府中,问个明白,不想,刚走到田府门前,后门就有棺材推出,说是他们府中的管家田师孟忽然暴毙了。卑职惊讶,悄悄找熟悉田师孟的人查问,所有人都说,田师孟一向康健,从来没听说他有什么病根。”
“田弘遇是皇亲,卑职不敢造次,后续如何,唯请内阁司礼监决断。”
说完,吴道正环环一辑,轻步又退回了灯下的黑暗之处。
该说的,他都说了,接下来如何,就是诸位阁老的事情了。
--作为骆养性的副手和亲信,吴道正很是知道分寸。
现场静寂。
所有人都好像被吴道正所说震惊到了。
虽然每一个人都早意识到,定王当街遇袭,绝不是小事,尤其是现在的这种关键时刻,一定会掀起巨大波澜,但如果再牵扯到京营的将官和陛下的另一个儿子永王,那就不止是波澜,怕是要卷起滔天巨浪了!
田师孟的死亡有可能是巧合,但他和刺客共进早茶,就不是巧合可以解释的了。
如果田弘遇只是一般人,锦衣卫早就将他拿下了。
但田弘遇是皇亲,怀疑他管家参与其事,开棺验尸,这个决定,绝不是轻易可以做的。
众人目光都看向周延儒。
周延儒皱着眉,抓着胡须,虽然他养气的功夫极好,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但最近这几天,因为事情发展的实在太快,宫中和朝中,惊心不断,更有太子尚在的传言在京师暗流,让他心烦意乱,现在又要定夺是否对田弘遇采取行动,一向平心静气的他,此时此刻,眼神中也不禁流出了一丝丝地焦躁和难定。
“老夫有一言,与王公公、诸位阁老听。”
周延儒久久没有说话,其他人也默然,静寂中,襄城伯李守錡忽然站了起来。
众人看向他。
蒋德璟心中一凛,他知道,李守錡又要出招了。
李守錡老脸阴沉,先是叹口气,然后字字如刀的说道:“最近这两日,京师里的流言,诸位阁老想必都听说了,什么锦衣卫传回的是假消息,太子未在九宫山遇难,又说宫中有人想要篡位夺权,谋害陛下,这一切所指的是谁?不就是在影射定王吗?”
听到此言,所有人都是微微色变。
京师的流言,他们当然都听说了,虽然心情不同,有人半信半疑,有人不屑,但总是有所震撼,李守錡是坚定的定王派,现在忽然提出这些对定王不利的流言,倒是令人意外。
“但定王何辜?这些流言又是何其荒唐?何不干脆说,太子殿下在九宫山追逐流贼,也是定王安排的?湖广的流贼,都听定王的指挥?”
“定王若有这样的本事,今日又怎么被人当街袭杀,身中弩箭,差点没命?”
“定王自上殿以来,兢兢业业,小心克己,从没有逾越分际。心中虽然苦,但从不与他人说,面对流言,他也是忍辱负重,昨日他还和老夫说,但是太子殿下能平安归来,他愿意以命换命,到西山禅寺出家为僧,以为大明,为陛下,为太子祈福!”
李守錡说的激动,表情更是悲愤。老泪都差点掉下来。
一瞬间,连蒋德璟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定王?
陈演更是“激动”的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李守錡眼有悲伤,继续道:“定王殿下所想的,只是为陛下,为太子殿下分忧。但却有一些奸佞小人,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在暗中兴风作浪,攻讦于他,今日见攻讦不成,竟然是丧心病狂,当街袭杀,若非定王洪福,说不得现在你我诸位的头上,都戴了白了!”
“上一次定王殿下在宫中遇刺,虽然有所怀疑,但定王殿下宅心仁厚,不欲追究,但奸佞却得寸进尺,非置定王殿下于死地不可,老夫以为,散播流言和行刺定王者,必是同一拨人,他们所求的,才是真正为了谋权篡位,窃取我皇明的神器!”
听到此,座中人都是色变。
他们已经听出了李守錡话中的杀气。
李守錡继续道:“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定王千金之躯,竟然遭人当街袭击,实乃是我皇明两百七十年来,从来没有多的事情,历朝历代,也鲜少听闻。不把他们揪出来,他们一定会继续兴风作浪,我大明将永无宁日,我等朝臣和勋将,无颜面对百官和天下苍生,更无颜面对病急的陛下!”
“老夫以为,非严查不可,不管涉及到谁,不论疑点大小,都应该一查到底,如此才有可能查明真相,揪出幕后指使,终结内外流言,还朝堂以清明!”
说完,李守錡就坐下了,闭上老眼,一副气愤难平的样子。
众人默然,照李守錡所说,非是要严查田弘遇不可,而一旦田弘遇被查,谣言必然四起,不管最后查到查不到,永王都必然惹的一身腥。最重要的是,病中的崇祯帝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怕是立刻就会受不了……
蒋德璟知道,自己不能不发言了,于是起身道:“襄城伯所言,我不能赞同,田师孟只是府中的管家,并不是田弘遇本人,他是茶楼,或许只是巧合,因此绝不可大张旗鼓的去查田府,不然惹市井传言是小,惊动了陛下,害陛下病情加重,那我等就万死莫赎了!”
“不错。”这一次,连陈演都不得不点头。
周延儒看向王德化:“王公公,您以为如何呢?”
在吴道正报告案情的时候,王德化一直在静静地啜茶,什么也不说,现在首辅问来,他才放下茶碗,站起身,轻轻咳嗽一声,清了嗓子,缓缓说道:“张皇太后有口谕,定王遇刺之事,只要内阁达成一致,司礼监一概同意。”
“谢公公!”
周延儒拱手致意,目光再看向吴道正:“内阁的意思,锦衣卫可以继续调查,但绝不可惊动田弘遇,更不能直接到田府。”
吴道正向前一步,恭恭敬敬:“是。”
事情议定,众人都微微松口气,但忽然的,又有一人站起,说道:“诸位阁老,王公公,世泽有一言一直闷在肚里,不知道该不该讲?”
众人一看,却是年轻的英国公张世泽。
周延儒点头:“国公但讲无妨。”
张世泽清清嗓子,很严肃的说道:“世泽家武传身,深知军武的重要和凶险,既然军弩出自京营,京营嫌疑难洗,现在锦衣卫正在调查,若是那幕后之人得到消息,趁着出城之时,带兵作乱就不好了,因此,世泽以为,京营城外的操练,是不是可以暂停几天?以免忽生祸乱?”
蒋德璟微微侧目。
----张世泽虽然是英国公,爵位最高,但其口才和能力,都是一般,常理,他是说不出这番话的,而且他也不好站起来发表意见,莫非,这并不是他本人,而是襄城伯李守錡的指使和授意?
心里这么想,蒋德璟的目光不由就看向李守錡,惊疑的想:刚刚按下了田弘遇之事,现在又不许京营出京。李守錡打的是什么算盘?
周延儒深沉的声音飘来:“国公说的是,老夫以为,此议当行。”
陈演黄景坊连范景文都赞同。
只有蒋德璟默然。
-----在内心深处,蒋德璟对定王被刺,是有所怀疑的,对调查的方向,暗暗指向宫中的永王,更是深为警惕,原因有两个,第一,他不觉得永王有这样的野心,即便永王有这样的野心,田弘遇也没有这样的胆子。
第二,刺客明目张胆的使用京营的威力军弩在大街上乱射,还留下一只军靴,有点不合常理---刺杀亲王这样的大罪,刺客们应该是能隐藏则隐藏,最好是让朝廷找不到任何线索才好,何以敢使用京营的军弩?难道幕后者就不担心,朝廷顺藤摸瓜,顺着军弩和靴子的线索,查到他的脑袋上吗?
但同时的,那十几个刺客,穷凶极恶,向定王马车急射弩箭的样子,蒋德璟亲眼目睹,他不觉得有假,定王左肩上的箭伤,也是确实无误的,所以,蒋德璟又惊疑又矛盾,虽然觉得事情蹊跷,有很多地方不妥,但却也无法站起来,将心中的疑问全部说出。
现在张世泽提出京营不能出京,让他疑虑更深,隐隐地,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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