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书院连休两日。</p>
王珍今日也不出门，颇有些闲适地斜倚在藤椅上。</p>
一袭白衣，一卷书，一壶清茶，一盘瓜果，一娇妻，一美妾。</p>
一儿一女请过安便出去玩了。</p>
王珍捧着书卷看着，潭香坐一侧，时不时剥个果子喂他，陶文君则多在桌前对账。</p>
王珍一手执卷，一手把玩着潭香的玉手，眼睛落在书上，嘴里咬了果子。</p>
“呵。”</p>
潭香便问道：“夫君笑什么？”</p>
“笑书中的和尚。”王珍道。</p>
他便将手里的书卷摊开，把封面给潭香看了看。</p>
“醒世……梧桐影？”潭香微微有些疑惑，道：“这是什么书？”</p>
王珍道：“说的是六根不净的和尚的风流事，所谓‘觉后禅’。”</p>
陶文君转过头，嗔道：“歇了两天，却是在家里看……这样的坏书。”</p>
王珍笑道：“我和潭儿不是在等你忙完一起吗。”</p>
“去你的，老大不小了，没个正经。”陶文君转头理账，不去理他。</p>
王珍便对潭香道：“上次那位翰林院大人，赞过‘不已斋’名字的那位，你还学过他的样子，记得吗？”</p>
“记得。”</p>
“何良远何大人，前几日他将这本书禁了。”王珍道：“若非他禁了这本书，我还不知道竟有这样的好书。”</p>
陶文君又转头骂道：“也就是你，因人家禁了，便特意找来看，难怪翰林院的老大人不点你中榜。”</p>
“便当我是脑后有反骨好了。”王珍笑道：“各花入各眼，这书中佛法便如这世间礼教规矩，拘得住一些人，却拘不住所有人。”</p>
“这书中和尚渔猎女色，是为可耻，但事为真事，禁了书又能如何？此书写的是淫事，书名却有‘醒世’二字，颇有些发人深省……”</p>
陶文君骂道：“挂羊头卖狗肉的东西，就是该禁了。”</p>
潭香反正是不懂这些的，只看着王珍侃侃而谈的样子颇觉崇拜。</p>
正说着，却是王珰来求见，王珍只好出去见他。</p>
过了一会。</p>
王珍微微皱着眉回来。</p>
陶文君亦是在皱眉。</p>
“珰哥儿找你何事？”</p>
王珍道：“他想娶身边的丫环，求我劝劝二叔二婶。”</p>
陶文君随口道：“纳个妾的事，二婶有什么不依的。”</p>
“不是妾，他要娶碧缥为妻。”</p>
“那怎么行。”陶文君道：“我们王家是何样富贵人家，他怎么能娶丫环为……”</p>
“我答应他了。”王珍摆手道，“这孩子惯是个没正形的，如今能有担当也算好事。”</p>
陶文君急道：“你怎么能答应他？别的不说，你一劝，不管事成不成，平白就得罪了二叔二婶。回头落下话柄，说你这个东府长子就是蓄意让二房出丑，而且你是他的先生，人家还说是你教的。阋墙之祸便是由此而起……”</p>
王珍摆手笑道：“你说的我明白，但你这是小道。要规避阋墙之祸，不是靠这样的小聪明去躲家族间的纠纷。”</p>
陶文君一愣。</p>
王珍负手道：“教导兄弟，让他作有担当的男儿，这才是家族长盛久兴的正法。唯有行这样的世间大道，才能走得更远。明白吗？”</p>
潭香看着王珍，又是眼睛一亮。</p>
若是十年前，陶文君许是能被他哄住，此时却是骂道：“你少卖弄，娶丫环这样的事说破天也是没理。你还能掰扯到世间大道？还正法？你自己都还是个看那种书的。”</p>
“总之此事你别管了。”王珍自嘲一笑，又问道：“你又有何事为难？”</p>
“还不是在操办你弟弟的婚事。”陶文君道：“父亲答应了宗人府，淳宁公主的府邸由我们家来置办……本来说好的，忠勇候的宅子会卖给我们，可是现在婚期日近，候府还在拿捏价格。”</p>
“还在拿捏？”王珍有些诧异，“我们给的价可不低。”</p>
“何止是不低。”陶文君皱眉道：“谈到现在已比市价还高了三成，本来说好今天能定下来，没想到又翻悔了！”</p>
她说着，愈发着急起来：“过几天宫里便要置床柜器具进去，那么大的宅子还得洒扫。被候府这么一闹，找别的宅子已经来不及，只能再任他加价了。王八蛋！”</p>
王珍摇头道：“别去加了。忠勇候就没打算卖，故意拖着我们的。”</p>
陶文君一愣，喃喃道：“不会吧？”</p>
“必是的，找别的宅子吧。”</p>
“可是，这是公主府啊，”陶文君道：“京城里这等规格的拢共有就没几家，愿意卖的就更少了……”</p>
王珍道：“这本该是宗人府置的，现在我们来置，自然不会再有那等规格，差不太多便是了。”</p>
陶文君颇有些遗憾。</p>
‘崔氏久病未愈’，自己以附马‘长嫂如母’的身份操办这场婚事，本是要大出风头的。</p>
现在宅子达不到规格，风头便小了不少。</p>
但王珍既然这么说了，她也知道只能这样了。</p>
“但降些规格的，现在买也来不及了。”陶文君依然眉头紧锁，过了一会又道：“听说你前些天从公账上支了三万两买宅子，能用吗？”</p>
王珍道：“那不是什么大宅，是吴培的宅子。”</p>
“吴培的？就我们家南边的那个？！”陶文君大惊道：“那那那宅子三千两就够了！”</p>
“我知道。”王珍摆手叹道：“本是贺琬买下了要与我作邻居的，如今他出了些事要用银子。”</p>
“你知道就行。”陶文君对他外面这些事不关心，皱眉道：“我临时去哪里置大宅子……”</p>
过了一会。</p>
夫妻俩忽然心有灵犀地对望了一眼。</p>
“爹上次可是说过，他在什刹海有套别院，那地段，又是爹置的宅子，还用说吗？”</p>
王珍苦笑道：“我要把二叔和爹一起得罪了？”</p>
“两桩得罪人的事，你让二弟替你分一桩……”</p>
~</p>
“逆子！”</p>
杜康斋中，王康长须一抖，大喝道：“你跪下！”</p>
王珠却是不跪，淡淡道：“不过是个宅子罢了。”</p>
王康白眼一翻。</p>
不过是个宅子？</p>
那是老子养老用的私产！</p>
之前是愿意拿出来，是因为大不了从公账支钱再买一处。</p>
现在酒业生意也不做了，账又被你这逆子把持着，老子还能支到钱吗？</p>
关键是，给老大或给老三，这能一样吗？！</p>
王珠却是知道他心里怎么想，淡淡道：“孩儿拿逸园与父亲换，再补银子给父亲。”</p>
“补银子？你整个人都是老子生的！还有，你逸园什么地段？我景园什么地段？前海湖畔，与皇宫一水相依。鼓楼西接后湖湾，银锭桥横夕照间，我那景园正是处在这一湾之上，上了楼阁还能看到银锭桥。若无机缘，你有再多银子都买不到！”</p>
王珠道：“正是买不到，孩儿才来向父亲讨要。”</p>
“滚出去！当时愿意给了老大，只因还是在我王家代代相传。你拿去给老三？那是送给别人家！我告诉你，绝无可能！”</p>
“我，绝，不！”</p>
王珠道：“是父亲你答应宗人府，由我们置宅的。”</p>
“当时是。但现在老子还是这一家之主吗？又是哪个孽畜把老子圈起来的？”</p>
王康说着，负手昂然道：“老夫现在被圈养起来了，不管事了。”</p>
王珠：“……”</p>
“怎么？有本事来抢啊。”王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你就想借机卖了老子在京城的产业，逃到南边去，老子竟生出你这样的孬种。”</p>
“你们禁了酒，老子还敢当这京酒商会的会长。你们想逃，老子却不会逃。哪怕万一反贼杀进京，让他砍了老子的头罢了，老子就是死了，血也要洒在祖宗的产业上面！”</p>
“我知道你这逆子的手段。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偷我的地契，我一头撞死给你看！”</p>
一席话，声破云霄。</p>
王笑进来时便听到了这最后几句话，忍不住赞道：“爹你好刚啊。”</p>
爹你别叫王康了，不如改名叫‘王刚’吧。</p>
王康见王笑一脸的笑意，愈发生气起来：“逆子，你还没入赘出去呢，就想替丈人家夺你亲生父亲的财产不成？”</p>
王笑收敛笑意，颇有些无辜地道：“孩儿冤枉。又不是孩儿自己要尚公主、又答应宗人府置宅的。”</p>
王康无言以对，只好愤愤瞪了王珠一眼。</p>
老夫当时也是被老二这个逆子骗了。</p>
“反正你休想要老子的宅子。”</p>
“我不管这事。”王笑却是道：“爹，跟我走吧。”</p>
“去哪？”</p>
“汪公公来了，请我们进宫见老丈人。”</p>
王康一愣。</p>
王笑道：“爹与京酒商会公然反对禁酒令，老丈人要狠狠地惩治你。”</p>
王康身子一抖，脸色一下变得惨白，道：“我冤枉的，是那些人唆使我的！”</p>
“哈哈，开玩笑的，孩儿已经替爹求过情了。”王笑又道。</p>
“……”</p>
以前痴痴呆呆，现在疯疯颠颠，这也是个大逆子！</p>
王康深吸两口气，回屋换了件崭新的衣裳，又让丫环给自己梳了头，再将胡子理顺。</p>
如此打扮得工工整整，他方才出来。</p>
“有本事再圈禁老夫啊。”</p>
这般对王珠冷哼一句，王康才领着王笑，迈着郑重的步伐，朝院外走去。</p>
老夫也能去皇宫里走一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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