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楚太夫人骤然回神,发现端木绯歪着脑袋认真地听着,心里更喜欢了,笑着再次夸道:“好孩子,你真乖!”
她年纪大了,只想与人说说话,可是家里人似乎都怕她触景伤情,根本就不敢在她跟前提辞姐儿……
“楚太夫人,承蒙您抬爱。”端木绯笑容灿烂,欠了欠身。
楚太夫人目光更加柔和了,感慨道:“你祖父母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一个乖巧的孩子相伴。
“您也好福气。楚三姑娘既孝顺又心善。”端木绯一副自愧不如的样子。
没想到端木绯会突然提起楚青语,楚太夫人笑意一收,眸色微黯,随口问了一句:“小姑娘,你认识我家语姐儿?”
端木绯就笑眯眯地把前些日子在京郊的庄子里偶遇了去给祖父寻菊的楚青语的来龙去脉给说了,接着又“顺其自然”地说起了楚青语好心收留了流民的事,钦佩地叹道:“《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楚三姑娘真是心善!”
当她话落之后,凉亭里就静了一静,只听不远处传来阵阵清脆的雀鸟鸣叫声与振翅的扑棱声。
楚太夫人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端木绯,忽然拔下了腕上的一个翡翠手串,递给了端木绯,语气温和地说道:“好孩子,我与你既有缘,也投缘,这个就赠与你当个见面礼。”
那翡翠手串的珠子碧绿通透,色泽鲜亮,一看就是上品的翡翠,楚太夫人大概怕端木绯不肯收,就又补了一句“长者赐不可辞”。
“多谢楚太夫人。”端木绯落落大方地屈膝行礼,笑着接过了翡翠手串。
那翡翠手串上还留有楚太夫人的余温,端木绯直接把手串戴到了纤细的手腕上,碧绿的翡翠衬着小姑娘白皙的肌肤,煞是好看。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端木绯就主动告辞了。
楚太夫人目光怔怔地目送小姑娘纤瘦的身影沿着来时的那条嶝道拾级而下,很快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神色间有几分恍然。
片刻后,楚太夫人方才回过神来,对着身旁的俞嬷嬷说道:“这个小姑娘很聪慧,也很机灵。”
俞嬷嬷有些意外,以楚太夫人的身份,见过的小姑娘家也不少了,其中不乏京中有名的才女,却难得有人能得楚太夫人这么一句话……大概也就是大姑娘七八岁时,曾经有一个宁静的夜晚,她听到内室里有动静,本想问问楚太夫人要不要添茶水,却见楚太夫人怔怔地坐在窗边,看着天上的明月,失魂落魄地说了一句“难道真的慧极必伤”?
当时,俞嬷嬷不敢出声打搅,又悄悄地退了回去,只当什么也没听到。
哎……
想到楚青辞,俞嬷嬷心里又暗暗叹气,脸上却是笑着凑趣道:“太夫人,也不知这是哪府的姑娘如此聪慧?”
“是权舆街那边的。”楚太夫人淡淡道。
端木绯虽然从来没有对着她自我介绍过,但是楚太夫人早在初逢那日就从宫女那里得知了她的身份。
俞嬷嬷对京中权贵也是如数家珍,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权舆街岂不是端木府?!
联想端木绯的年纪,她又想到了什么,问道:“莫不是凝露会中以一幅泼墨画技惊四座的端木四姑娘?”
见楚太夫人露出一丝兴味,俞嬷嬷就把京中的那些传闻说了,跟着叹道:“这位端木四姑娘小小年纪,原来还是个才女。”
楚太夫人知道刚才端木绯忽然与她提起楚青语,恐怕就是为了提醒她楚青语收留了流民的事,不由喃喃自语道:“没想到端木家这样的人家居然能养出一个这般通透机敏的姑娘。”
楚太夫人说着站起身来,打算从另一条嶝道离去,却听一旁的俞嬷嬷惊讶地低呼了一声:“这是……长公主殿下?”
楚太夫人又收住了步子,目光顺着俞嬷嬷的视线朝之前端木绯离去的方向望去,只见山腰上一道雪色的倩影从另一条小道上走来,快步穿过一片夹道的枫林往下行去,女子身如修竹,步履稳健,雪色的衣袂被山风吹起,翻飞如蝶,好似谪仙欲乘风而去,周身却又透着一种孤傲哀伤的气息。
这是安平长公主。
楚太夫人目光微凝,直愣愣地看着安平的背影,心中泛起些许涟漪。
又是一年重阳节!
十四年前的重阳当天,就是今上逼宫之日,也是伪帝的死祭……
一阵风忽然吹拂而来,吹得山林间的枝叶摇曳不已。
不远处的枫林早已被秋色染红,红艳似火,比那大红嫁衣还要鲜亮,在那万里无云的蓝天下,仿佛就要燃烧起来,映得空气中也染上了淡淡的悲伤,那沙沙的枝叶摇曳声就仿佛阵阵叹息声般随风吹散……
一个五十来岁头发花白的老嬷嬷紧跟在安平身后拾级而下,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将千言万语吞了下去。
每年的重阳节长公主殿下的心情就不太好,也只有公子能逗殿下开怀了……
一主一仆在沉默中来到了山下。
此刻,山脚下热闹喧哗,一个个摆摊的小贩自发地聚集在附近,形成一片小小的市集,随处可见人头攒动,不少路人都特意插茱萸和簪菊花,打扮得花枝招展,看着也颇为喜庆。
这市集中所贩售的小玩意也颇为应景,比如菊花盆景、茱萸囊、菊花酒、各色重阳糕等等,引得不少妇女孩童流连忘返,也有奶娃娃拉着父母的衣角撒娇卖乖讨糖吃。
安平视若无睹,周身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四周隔离开来,她径自朝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可是当她走过一棵梧桐树下时眼角忽然瞟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顿住了脚步。
那是一张白皙可爱的小圆脸,少女那精致的眉眼弯成了月牙儿,颊畔露出一对可爱的梨涡。
这……不是她的未来儿媳妇吗?!
安平原本冷艳的脸庞上瞬间就闪现了盈盈笑意,五官柔和了不少。
端木绯穿着一身海棠红绣绿萼梅襦裙以及白绸梅花纹样偏襟袄子,看来俏丽可人,她正站在一个卖绢花的摊位前,小贩滔滔不绝地与她说着什么,而她手里拿着两朵菊花绢花,目光在绢花之间游移,似是拿不定主意。
安平的嘴角不由翘了起来,朝端木绯走去,含笑出声道:“这朵‘凤凰振羽’做得还算精致,只是,端木四姑娘,你戴太艳丽了些。”
这朵“凤凰振羽”是由一种一面朱红一面橘黄的绢布做成,那一条条微微卷曲的细长花瓣形如凤凰展翅,光彩夺目,惟妙惟肖。端木绯年纪还太小,长着一张绵软的团子脸,压不住这朵“凤凰振羽”。
端木绯闻声望去,对上安平慈爱的眼眸时,眉眼弯了弯,露出灿烂的笑靥。
“夫人。”她轻快地福了福,给安平见礼。瞧安平今日便衣出行,自然也就没道破她的身份。
端木绯转动着手中那朵“凤凰振羽”,解释道:“这朵‘凤凰振羽’,我是想给我姐姐挑的。我姐姐可比我漂亮多了!”端木绯沾沾自喜地笑了。
安平看着她那天真活泼的样子,是越看越喜欢,亲切地又道:“端木四姑娘,你姐姐多大了?”
“姐姐刚满十四岁。”端木绯就如实答了。
“十四岁的小姑娘佩戴‘凤凰振羽’还是太艳了,还是这朵‘香山雏凤’吧。”安平又从摊位上的绢花中挑了一朵玫红色的“香山雏凤”。
“这个肯定适合我姐姐。”端木绯笑得更欢,从安平手中接过了那朵绢花,一股熟悉的味道随着绢花扑鼻而来。
端木绯的鼻头微动,一下子闻出这是香烛味,还混杂着一股淡淡的烧纸钱的焦味。
安平长公主今日来此莫非时候为了祭拜逝者?!
端木绯也知道十四年前重阳节的宫变,眸光一闪,自然不会傻得哪壶不该提哪壶。她笑吟吟地把那朵“凤凰振羽”递向了安平:“红粉赠佳人,我看夫人戴这朵绢花一定好看!”
言下之意是赞安平的容颜能压得住这朵艳丽逼人的“凤凰振羽”。
安平怔了怔,勾唇笑了。
这小丫头连恭维起人来也这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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