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华门城门楼上。</p>
隆庆皇帝居然还在望远。</p>
只不过他已经坐在把红檀木交椅上，全身上下用厚厚的皮裘裹起来，里头还揣了好几个汤婆子。</p>
一个小太监跪在他身前，双手托举着那柄望远镜，一晃都不敢晃。</p>
隆庆把眼睛凑在目镜上，啧啧有声的对滕祥笑道：</p>
“好像有大乐子，刚才上去的那个老农，居然拿剑砍人呢。”</p>
“啊？”滕祥吃惊道：“出人命了？”</p>
“那倒没有，吓唬人的。”隆庆幸灾乐祸，乐不可支道：“朕还以为心学都是光说不练的呢，没想到也有练家子……”</p>
“嘿，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能当上天下第一太监，滕公公可谓捧哏的皇后了。</p>
“朕倒是想听听他说的啥。”受高师傅影响，隆庆对心学很不感冒，这还是他头一次希望能够音画同步。</p>
“东厂有人在现场做记录呢，老奴这就催催冯保，让他尽快给万岁送过来。”滕祥忙恭声道。</p>
“嗯。”隆庆应一声，继续津津有味的窥视道：“那老农下去了，好像把他们都气得不轻，没一个拊掌喝彩的呢。嚯，他从徐阁老身边走过去，看都没看元辅一眼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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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济宫。</p>
徐阶的脸被何心隐经过时，荡起的袍角抽了一下，从内到外火辣辣的疼。</p>
这狂徒哪是在打六大派的脸？分明就是抽他徐阁老的嘴巴子啊！</p>
可徐阶偏偏还不能把他怎么样。</p>
因为徐阁老亲笔题写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百家争鸣、包罗万象’的大字，就镌刻在这灵济宫的影壁上。</p>
就算要搞姓何的，也得等风头过去了再说……</p>
一旁的徐璠见父亲脸色很不好看，赶忙朝赵司仪递个眼色，让他赶紧进下一环节，转移下大伙儿的注意力。</p>
赵贞吉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按照大会流程，请阳明公的亲传弟子上台点评。</p>
台下众人也纷纷松口气，互相尬笑道，终于可以听听正宗的心学原教旨，冲一冲被那狂徒污染的耳朵。</p>
在他们热烈的拊掌声中，便见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翩然走上台来。</p>
“呃……”观众们不由一滞，这是哪位大佬的书童吧，怎么自个跑上来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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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华门上。看到那少年，隆庆皇帝也是目瞪口呆，不由失笑道：“不知道那孩子，要给徐阁老讲点什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p>
“告诉冯保，尽快把记录拿给朕。”得寸进尺的隆庆皇帝，终于嫌弃望远镜不带声儿了。</p>
“是，万岁。”滕祥忙恭声应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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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济宫西配殿。</p>
看到赵昊上台，徐元春的嘴巴可以塞个鸵鸟蛋了。</p>
他使劲揉着眼睛，不断睁眼闭眼。仿佛真要试试，能不能将那混账小子变没一般……</p>
李明月却登时就激动了，按着李承恩的脑袋，就从桌后跃到了桌前。</p>
李承恩睡得正香呢，冷不防脑袋便被啪的一声，拍在了桌面上。疼得他登时就火了：“谁？！”</p>
“快来看，大哥上台了！”李明月朝他和张筱菁直招手，恨不得冲出殿去给赵昊喝彩。</p>
李承恩见没法跟罪魁祸首理论，便揉着腮帮子起身越过桌子，走过去好奇的探头道：</p>
“咦，怎么大哥还要来一段？”</p>
张筱菁也好奇的乖乖绕过桌子，走到李明月身旁，与她并肩仰望台上的赵昊。心中难免替自己的偶像、闺蜜的心上人捏把汗道：</p>
“这个节骨眼儿上去，赵公子一个说不好，怕是会被当成出气筒的。”</p>
“不可能的，我大哥又不是我哥，他，他本事……”兰陵县主想要用个牛逼的辞藻来形容下赵昊，奈何读书太少，还是只能用老一套。</p>
“大着呢！”</p>
“这是什么场合？下面坐的都是什么人？”徐公子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走到配殿门口，语气酸酸道：</p>
“他就是从娘肚子里开始念书，也没有班门弄斧的本事。”</p>
说着，脑补能力强大的徐公子，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道：“当是看气氛被何狂搞坏，便让个孩子上去插科打诨一下，给大伙放松下情绪。”</p>
于是在短促欢快的短笛声中，徐公子仿佛看到赵昊，先拿块青砖拍在脑门上。然后从屁股后面拔出一柄宝剑，朝台下观众团团作揖道，来来，我给大家吞个剑……</p>
“哼……”气得李明月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出去。</p>
这下就连刘嗣德几个都看不下去，小声对昏了头的徐公子道：“没看见给他点上香了吗……”</p>
徐公子便闭上眼，嗯，没看见就是没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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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会是阳明公的学生呢？阳明公都去世快四十载了！”</p>
“就是，嘉靖七年，怕连他爹都没出生吧？”</p>
面对台下观众纷纷的质疑声，赵贞吉忙高声解释道：</p>
“诸位稍安勿躁，这位年轻人，乃阳明公关门弟子，余姚赵元朴的堂弟。”</p>
台下的聒噪声这才小了下来，但还是难免有人烦言，虽然是赵锦的弟弟，但这弟弟也太小了。上台干啥，卖萌吗？</p>
“诸位不要小看这位少年，他已经是大名满金陵了。”</p>
便听赵贞吉卖力的介绍道：“王弇州点评并推荐的《初见集》，相信在场不少人看过吧？”</p>
“当然看过，诗写的极好呢，词更是杨升庵之后第一人了。”观众便大声议论着：“对了，作者也姓赵呢，莫非那小赵公子……”</p>
“不错，这位正是小赵公子本人。”赵贞吉用一种看自家后辈的慈祥眼神望着赵昊，已经浑没了方才七窍生烟的样子。</p>
“哇，小赵公子这么年轻？”观众们纷纷惊叹起来，不由刮目相看道：“以为怎么也得三四十岁呢……”</p>
“真是人不可貌相！”果然是人的名、树的影，不管看没看过《初见集》的，听旁人这样交口称赞之后，便不由自主收起了对赵昊的轻视之心。</p>
徐公子见状淡淡一笑，侧身对父亲耳语道：“这是安排好的，这样待会儿父亲和他往诗上引时，显得自然点。”</p>
徐阁老微微颔首，恢复了上位者的笑容，只是右边脸，还是火辣辣的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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