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p>
岳山此言一出就好像捅了马蜂窝一般，众人先是一愣，然后勃然变色。</p>
长孙无忌第一个跳起来反对：“不行，太子乃储君岂能轻易离京。”</p>
杨师道、魏征、韦挺、李靖、李绩等人也强烈反对，有些人语气还比较冲，就差指着鼻子说岳山不安好心了。</p>
房玄龄顾及双方之间的情分，说话婉转了许多：“太子重伤未愈，不宜离京。”</p>
李世民的表情看起来也不赞同这个建议，但并没有直接反对，他想听听岳山的意见在做决定。</p>
遭到众人反对岳山一点都不奇怪，没人反对才奇怪，说明太子的地位要不稳了。</p>
正因为重视李承乾这位储君，他们才会如此激烈的反对。尤其是他刚刚遭遇袭击重伤未愈，群臣更是敏感。</p>
所以岳山并没有着急，等众人情绪渐渐稳定才说道：“太子乃一国储君，未来要肩负起国之重担亿万生民之存亡。”</p>
“你们觉得一个从小被禁锢在京城这弹丸之地，从未见过外面世界的人能做到吗？”</p>
“所以朝廷才为他延请大儒为师，教导他学问、做人做事之法。”长孙无忌马上反驳道。</p>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达练即文章。现在太子已经过了读万卷书的阶段，需要行万里路把书中的知识变成自己的。齐国公以为如何？”岳山道。</p>
听到这两句诗众人眼前一亮，果然不愧是新学领袖出口成章，而且还是两连击。</p>
放在平时他们肯定要大大的称赞一下，只是现在场合不对，他们都没说话。</p>
但在座的即便不是学问大家也都是读过书的人，能欣赏的来文章，优美的诗句更能引起他们的共鸣，让他们愿意去思考诗句里的含义。</p>
所以在听到这两句诗之后，不少人下意识的开始思考，让太子去南方主持此事到底可不可行。</p>
长孙无忌没想到岳山会用这样精妙的诗句来堵他，但身为舅父他不愿意让李承乾冒任何的风险，依然反对道：</p>
“关中之地甚大又安全，足够太子增长见闻，何必舍近求远去那荒僻之地。”</p>
岳山眉头紧皱，没想到长孙无忌居然会说出如此无知的话，关中和其他地方的情况能一样吗？在这里体验民间疾苦增长见闻，就是个笑话。</p>
既然他已经不准备讲道理，那也别怪我不留情面，想到这里他突然放声大笑：“哈哈……”</p>
长孙无忌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道：“清水候何故发笑。”</p>
见他这么配合，岳山心中给他点了个赞，面上却冷笑道：“齐国公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个典故。”</p>
长孙无垢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掉进岳山的坑里了，有心不想回答他的问题。</p>
但别人的兴趣已经被勾起了啊，见他不想开口，房玄龄就问了一句：“不知是何典故？”</p>
“何不食肉糜。”岳山讥讽的道。</p>
殿内顿时静可落针，大家也都猜到岳山可能会怼长孙无忌，但没想到会怼的这么厉害。这已经不叫怼了，叫羞辱。</p>
长孙无忌瞪起了眼，眉毛一根根竖起，脸上暴起一道道青筋，愤怒的道：“孺子，安敢辱我。”</p>
说完就张牙舞爪的朝岳山扑了过去。</p>
“齐国公息怒，息怒啊。”魏征离他比较近，赶紧伸手一把抱住了他的腰。</p>
然而长孙无忌根本不停，强行拖着魏征又走了三四步，可见他是多么的愤怒。还好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赶紧上来连拉带扯把他给拦了下来。</p>
被拦下来的长孙无忌依然怒视岳山，喝骂道：“孺子，我和你势不两立。”</p>
岳山也被吓了一跳，大家都在打嘴炮你怎么动起手来了。见长孙无忌嘴上骂骂咧咧的，也怒了，就准备来一句谁怕谁呀。</p>
“砰。”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传来，紧接着李世民咆哮声响起：“放肆。”</p>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拉架的赶紧退开站到一旁。</p>
被松开的长孙无忌也不敢在去打人了，连忙道：“臣无状，请圣人责罚。”</p>
岳山也低眉顺眼的道：“请圣人责罚。”</p>
“一个国公一个县候殿前对骂斗殴，成何体统，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圣人。”李世民火冒三丈的道。</p>
长孙无垢那叫一个委屈，心中一狠，直接道：“臣失礼任凭圣人责罚，但岳山当众辱我请圣人为我主持公道。”</p>
李世民恶狠狠的盯着岳山，道：“你有何话说？”</p>
“是我失言，是打是罚听凭圣人处置。但请圣人准许我把刚才的话说完，否则我心中不甘。”岳山道。</p>
“你……”李世民指着他都被气笑了，道：“好好好，我倒要听听你狗嘴里能突出什么象牙里，说。”</p>
岳山抬起头，看着李世民道：“关中乃京畿之所在倾大唐之钱粮奉养之地，岂能和外地一概而论。”</p>
“这里讨饭的乞丐一天都能吃两顿饱饭，比偏远州县的富户过的都好。即便外地饿殍千里，这里依然是朱门酒肉臭，让太子在这里增长见闻何其可笑。”</p>
听到这里，众人暗自点头。即便他们不认同岳山的建议，不想让太子去南方，也无法否认这一点。关中确实不是增长见闻的好地方。</p>
要真太子真相信全天下都和关中一样富庶，那搞不好还真会闹出‘何不食肉糜’的笑话。</p>
只有长孙无忌，脸色更阴沉。</p>
“齐国公保护太子的忠心可嘉，但用错了方法。鲤鱼跃龙门可不是甩甩尾巴就能过去的，它要逆着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银河一路向上而行。”</p>
“要超越所有的竞争对手，打败所有想要捕食它的飞禽猛兽。一步一脚印，一步一磨难，经历重重艰难险阻方能越过龙门化为九天真龙。”</p>
“太子是储君是天上的苍龙，他要做风雨雷电的掌控者，而不是被母鸡护在翅膀下的小鸡崽。”</p>
“我的话说完了，请圣人责罚。”</p>
众人都陷入了沉思，岳山的比喻用的实在太巧妙了，直接触动了他们。</p>
鲤鱼跃龙门……是啊，一众皇子可不就是鲤鱼吗，都想当皇帝，但只有越过龙门的那个才能成为皇帝。</p>
竞争对手就是其他觊觎皇位的皇子，飞禽猛兽就是野心家心存反意的人，甚至可以是别的不折手段的皇子。</p>
要是谁敢当着皇帝的面说，你的儿子都相当皇帝，他们会自相残杀什么什么的，皇帝绝对会砍了他的脑袋。</p>
但岳山却用一个巧妙的比喻把它生动的描述了出来，既能让人明白是什么意思引人深思，又不会惹怒皇帝。</p>
房玄龄等人就被这一番话给触动了，李世民亦然。</p>
身为皇帝，他自己是龙自然希望继承人也是龙，小鸡崽是坐不住江山的。</p>
他十几岁就开始南征北战，为大唐啃下了所有最难啃的骨头。所以比任何人都更能明白岳山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母鸡怀里是飞不出真龙的。</p>
李承乾想变成真龙，就必须走出去见识外面的世界，接受种种磨难。</p>
到了这里，李世民已经成功被说动改变了想法，但他并没有直接表露出这个意思，而是朝着岳山冷哼一声，道：</p>
“说完了？诡辩之语并不能掩盖你所犯下的错误。马上给辅机道歉。”</p>
岳山也知道自己那句‘何不食肉糜’实在太伤人了，和当众吐别人一脸口水也没啥区别。</p>
虽然是长孙无忌诡辩在先，但他初衷也是为了太子的安全。自己沉不住气说了侮辱人的话，确实有错。</p>
所以他没有死犟不认错，而是诚恳的道：“小子失言，请齐国公原谅则个。”</p>
“哼。”长孙无忌一甩衣袖根本就不理他，显然是怒气未消。</p>
“辅机，他毕竟是丽质的夫君，也要喊你一声舅父，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他一个晚辈计较那么多了。回头我让皇后用家法教他如何尊敬长辈。”李世民在一旁劝说道。</p>
纵然再生气皇帝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更何况连外甥女都搬出来了，长孙无忌这才转过头心不甘情不愿的道：“这次看在圣人和长公主的面子上我就放过你一会，下次再惹到我，休怪我不讲情面。”</p>
“谢齐国公宽宏大量。”岳山这才起身。</p>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调解过两人的矛盾后，李世民严厉的道：</p>
“你二人君前失仪不可不罚。长孙无忌念在你是受害者，罚俸一个月。岳山此事皆因你而起，罚你半年俸禄。你们可有意见？”</p>
“圣人赏罚分明，臣认罚。”两人连忙回道。</p>
至此这件事情才算过去，至于两人私下会怎么做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起码在明面上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p>
李世民又道：“太子出行事关重大，此时押后再议，现在以解决华州之乱为先。”</p>
虽然他没有当场同意这个建议，但众人都能看得出来，他被说服了。其实被说服的何止是李世民，他们也同样被说服了。</p>
太子离京锻炼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情，区别就是什么时候走，去哪。但这都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决定的，还需要慎重思考准备才能决定。</p>
所以话题最终还是回到了原点，华州之乱上。</p>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破晓，众人整整聊了半夜。</p>
顾不上休息，众人一起吃过早饭就匆匆赶往朝堂，今天的早朝肯定很热闹。</p>
华州离长安才一两百里，这里发生动乱根本就瞒不住人，消息灵通的半夜就已经知道了，所以一大早各种谣言就已经传遍长安城。</p>
什么华州豪强欺男霸女对抗朝廷啊。</p>
什么朝廷贪污受贿丈量田亩不公，逼得百姓造反啊。</p>
什么叛军即将打到京师了。</p>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p>
但……刚刚还指点江山一副忧国忧民模样的老百姓，转身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并没有多少担心。</p>
没有谁担心京城会不会被攻破，自己要不要提前做好躲避兵灾的准备；也没有哪个商家敢趁机涨价。</p>
乱世才刚刚结束十来年，几年前突厥几十万大军一度濒临长安城下，百姓们对战争都有着‘丰富’的经验。</p>
连突厥都被圣人打败了，区区华州一群乱贼又算的了什么，圣人打个喷嚏就能把他们给灭了。</p>
所以百姓们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巴不得乱军能打到城下，制造点乐子给大家看。</p>
百姓们可以当乐子看，官吏不行啊。</p>
叛乱再小那也是叛乱，华州可是关中离京城只有一百多里，谁知道会不会出点什么意外呢。</p>
所以长安万年两县的县令把所有的差役全都放到了街面上，维持治安震慑宵小。</p>
百官也纷纷准备好奏折，请朝廷出兵镇压叛乱调查真相。</p>
在宫门口等待宫门开启的时候，百官下意识的寻找那些宰辅重臣，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p>
可是看了一圈，发现宰辅里面就只有陈叔达、温彦博、萧瑀等几个老臣在，其他几位都不见踪影。还有李靖、李绩等枢密院的将领也同样不在。</p>
大家心中就有数了，这些人估计连夜就被叫进宫了。</p>
至于为什么萧瑀几人没有被叫过去，倒不是李世民不重视他们的意见，而是这几位年龄都大了经不起折腾。</p>
等宫门开启，果然在宣政殿见到了‘消失’的宰相将军们。</p>
今天的朝会很简单，只议了一件事情，华州之乱。</p>
早就有了决断的李世民快刀斩乱麻，先是令枢密院出兵平乱。然后任命中书侍郎岑文本为华州巡按，全权负责华州事务。</p>
也有部分官吏弹劾户部清查工作扰民之类的，试图趁乱阻挠清查工作的进行。</p>
他们也是想瞎了心。</p>
要是没有华州之乱还有那么一丝丝可能劝得住，现在连一丁点可能都没了。</p>
停止或者暂缓清查工作就相当于是向世家豪强低头认输，气焰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士族会再次抬头，到那个时候朝廷在地方上可真就要看他们的脸色了。</p>
李世民直接喝斥了那些人，并当场表示谁在敢言停止清查工作，一律免官。</p>
这下再也没有人敢说话了。</p>
这也让很多世家豪强的代言人明白，朝廷清查的决心以不可阻挡，时候考虑如何减少损失了。</p>
造反他们没有那个胆子。隋朝杨坚杨广两父子时不时就搞清查他们都不敢反，现在也同样不敢。</p>
退朝之后枢密院用最快的速度给潼关驻军下达平叛的命令；岑文本先去面见了李世民，大致了解到朝廷的打算之后又去中书省备案，这才带着自己的手下火速赶往华州。</p>
岳山正准备出宫找个地方休息，就被任封给拦住了，同样被拦住的还有长孙无忌。</p>
不用想就知道长孙无垢已经知道两人闹矛盾了，这次估计是来劝和的。</p>
果不其然，一见面她就泪眼婆娑，把岳山和长孙无忌两个大男人搞的手足无措。</p>
她谁都没有责怪谁都没有批评，先是拉着长孙无忌回顾幼时的经历。说两人自幼失去双亲生活多么艰难，靠着相互扶持才长大成人。</p>
后来她嫁给李世民，兄妹俩一起辅佐秦王共同创造了辉煌的事业。</p>
说到情深处眼泪哗哗的往下落，长孙无忌也听得老泪纵横。</p>
然后她又对岳山说，河边初遇她是多么喜欢他，一直把他当成亲弟弟看待。</p>
岳山弄出许多新花样送给她，她非常开心。不是因为这东西值钱，而是通过这些东西感受到了他对她的情谊。</p>
又说遭遇了隐太子的迫害，当时多么危险，她多么心慌无助。幸好岳山力量狂澜策划了玄武门之变，成功挽回局面助李世民当上皇帝。</p>
当时她多么多么的感激岳山，为了加深双方之间的关系，把最心爱的女儿许配给他。</p>
岳山明知道她说这番的目的，但依然不受控制的陷入了温情之中。</p>
最后她眼含泪光哀求道：“咱们经历这么多磨难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不要因为一些政见分歧成为敌人，可以吗？”</p>
长孙无忌双目泛红，激动的嘴唇颤抖，道：“是我错了，我不应该让你担心。岳候，我向你赔罪。”</p>
岳山也是心如刀绞，愧疚的道：“对不起，让您担心了。齐国公今天都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对不起。”</p>
见两人互相认错，长孙无垢才破涕为笑。</p>
之后两人绞尽脑汁的说了好些好听话哄她开心，直到她喜笑颜开才告辞离开。</p>
看着两人的背影，她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良久才发出了充满无奈、悲伤等复杂清晰的叹息声。</p>
离开勤政殿的长孙无忌和岳山一路齐行言谈甚欢，就好像刚才的芥蒂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p>
到达宣政殿的时候，岳山停下道：“我刚好有事要去一趟东宫，齐国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大郎？”</p>
长孙无忌眼神微不可查的闪烁了一下，笑着道：“我还要去坐班，就不和你一起去了，代我向大郎问好。”</p>
岳山道：“好，那就此别过。”</p>
长孙无忌道：“告辞。”</p>
然后两人毫不犹豫的转身，一左一右各自离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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