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汉武帝独尊儒术。圣人今日重定度量衡、正文字形意、定官话口音，又设立圣贤祠兴百家之所学，这是要和秦皇汉武争锋啊。”王绩道：</p>
“不过我有个疑问，你曾经说过独尊儒术从思想上完成统一，才形成了一个大一统的文化群体。现在又准备兴百家之学，就不怕学术界重归混乱吗。”</p>
“这房间烧的太热了，不好，冷热交替反而容易感冒。”岳山把棉袄的扣子解开，用手扇着风抱怨，然后才说道：</p>
“重兴百家？你想多了。百家的学问在哪里？百家的传人又在哪里？”</p>
“独尊儒术之后百家之学早就散失殆尽，这么多年我们动用了全部力量收集百家典籍，也只找到了一些残片断章。没有了核心典籍，所谓百家永远都只能存在于历史之中。”</p>
“能完整流传到现在的只有道、儒、法、兵四家而已，而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四家也早已融合在一起无法分开。”</p>
“一个统一的多元化的文明一旦形成，就会产生强大的向心力。就算有新的思想出现，也会迅速被这个强大文明吸收消化成为自己的一部分，几无分裂的可能。”</p>
“所以设立圣贤祠把诸子百家的圣贤请进去，不会造成中华文明思想上的分裂。”</p>
“反而会时刻警醒作为后来者的我们，曾经我们的祖先创造出了多么灿烂的文明。我们不可自傲自大，只有时刻保持谦虚上进之心才能继承发展华夏文明。”</p>
大统一的思想有好处，这一点独尊儒术已经证明了，让华夏民族凝成了一股绳。但坏处也有，当真的‘独尊儒术’之后，学术界就会慢慢变得‘狭隘’。</p>
事实上虽然汉武帝时期就开始独尊儒术，但就算是在汉朝也从来都没有真的只‘独尊’过儒学一家，实际上是道儒法兵并行的。</p>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了宋朝建立，才真的进入了独尊儒术的时代。</p>
真正独尊儒家的后果是什么呢？</p>
法家？人家都喊出半部论语治天下了，你法家敢露头试试。我儒家以几千年前的圣人制定的标准来治理国家，你法家滚一边去。</p>
兵家？都沦落到和囚犯一个待遇了——脸上刺字。</p>
虽然当兵的脸上刺字是朱温搞出来的，但真正把它发扬光大当成制度来执行的还是宋朝。</p>
什么样的人脸上才刺字？罪犯啊，刺面本身就是一种惩罚罪犯的手段。现在却给保家卫国的军人脸上刺字，宋朝的皇帝和文人确实很有想法。</p>
你为国家流过血受过伤？呵呵，文人想杀你连理由都不需要，一句你太傲了不尊重我，就能把你杀了。</p>
你说他为国杀敌立过功，是国家的好男儿？读书人参加科举考取功名的才叫好男儿，你们就是一群贼配军，和贱民一个级别的，也敢称好男儿？</p>
兵家彻底被踩进了泥坑里，还被儒家的读书人用脚踩着脸狠狠的践踏。</p>
道家算是下场最好的，化身为道教勉强苟延残喘。</p>
在那个时候，除儒家之外都是歪理邪说，甚至你的想法和先贤不一样都成为了亵渎。</p>
虽然中华民族没有烧死异端的前科，但孤立你还是没问题的。</p>
要是儒家能推陈出新把文明推向更高峰也行，问题是他们没这个能力。</p>
他们先是吃祖上留下来的老本，等把祖上留下来的典籍诠释一遍之后，继任者发现自己无事可做了。</p>
他们也在尝试突破，可他们不想着跳出圈子寻找新的东西，而是继续在圈子里打转寻找没有被发现的东西。</p>
于是他们就开始‘深挖’祖宗留下的典籍上的每一句话每一字，揣摩圣人没有写在书上的更高深的想法。</p>
理学和心学就是这么诞生，这两家的出现确实把儒家文化推上了高峰，但在治理国家上面没有多大建树，甚至还开了倒车。</p>
当然，这里指的不是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之类的，朱熹解释过人娶妻生子希望过上好日子是天理，想娶三妻四妾想住广厦万间奴仆成群才是人欲。</p>
但理学作为统治国家的思想基石，太过于强调人心了。</p>
后世人都明白，人心是不可控的，比较切合实际的律法和道德体系更加适合治理国家，过于强调人心就是走火入魔。</p>
有人要说了，理学真的那么不堪吗？你怎么知道，你试过？</p>
虽然我没试过，但有人试过啊，就是满清。</p>
满清朝廷照搬了宋朝的理学思想治理天下，对理学思想的执行力度比宋明两朝还要大，简直就是当成了金科玉律。</p>
然而后果是什么？它成为了中国历史上对思想禁锢最严厉的朝代。虽然最应该责怪的还是满清统治者，但理学也有不小的锅。</p>
所以吐槽满清的时候完全可以顺便吐槽一下理学思想太过于不切实际，太过于理想化了。</p>
设立圣贤祠把先秦诸子百家全部请进去，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华夏文明不只是有儒家一家，而是由无数圣贤用自己的思想为引导发展而成的。</p>
诸子百家的思想都在其中起着巨大的作用，不能就这样把它们抛弃，而是有选择的吸收融合。</p>
当你们对当前的学问研究陷入瓶颈无法找到前路的时候，可以回头看看百家其它的思想，说不定就触类旁通了呢。</p>
幸好现在是唐朝——尽管百家思想流失的差不多了，还是被他收集到了一部分。要是再过上几百年，那就真的只能靠考古从古人的墓里寻找了。</p>
这些残篇虽然缺失很多，但仔细研读还是能从中一窥百家灿烂的思想光辉的。</p>
除此之外，圣贤祠的建设也能保住道家、法家和兵家现有的地位，防止他们和前世一样被儒家给踩在脚底下。</p>
有人要问了，儒家这么听话让你设立圣贤祠？会同意把诸子百家的圣贤都放进去？</p>
问题是他们不听话也不行啊。现在是唐朝，道家才是第一等的显学，其后是佛家，最后才是儒家。</p>
现在朝廷设立圣贤祠还轮不到他们反对，甚至他们还会反过来支持。因为把自家学说的开创者和集大成者抬进圣贤祠，有助于他们学术的生存和延续。</p>
“已经确定哪些人可以进入圣贤祠？”王绩略带着些期盼的道。</p>
岳山自然懂他的意思，也没有做弄他，直言道：“放心，令兄也在其列。”</p>
王绩激动的道：“哈哈……还是岳候懂我，如此九泉之下我也有脸面见兄长了。”</p>
王通是隋唐两朝为数不多的在学问上做出一定突破的人，前几天商量人选的时候，他自然也入了列。</p>
等他情绪稍微平息，岳山才继续说道：“上古时期有巢氏、缁衣氏、燧人氏、弇兹氏、伏羲氏、神农氏六人入列。”</p>
“近古时期的有黄帝、蚩尤、嫘祖、仓颉、颛顼、帝喾、尧、舜、禹等人。”</p>
这里还有几个人岳山没有说，那就是他在《华夏文明》这本书里杜撰的那几个，迁徙到四面八方繁衍出各异族的所谓的黄帝后裔。</p>
目的自然是通过这种方法进一步增加各个异族对华夏文明的认同感，为民族大融合创造有利条件。</p>
“然后就是三代和先秦时期，商汤、周文王、姜尚等人。春秋战国时期的就多了，主要也是这个时期的人。诸子百家的创始人和集大成者，以及着名的大贤尽皆在列。”</p>
“不过虽然名为圣贤祠，其实被收录进去的人分为三等，圣、子、贤。圣为尊，子次之，贤为后。”</p>
虽然都是圣贤，但成就差别也非常大，不可能一概而论，分个一二三很正常。</p>
王绩了然的点头问道：“都有哪些人被封圣？”</p>
岳山说道：“黄帝，乃人文始祖为最尊者；其次为老子，封道圣、至圣先师；再次为孔子，封儒生、万世师表；其下是法圣李悝、兵圣孙武、墨圣墨子、农圣许行、医圣扁鹊。”</p>
“等等。”王绩打断他道：“黄帝、老子、孔子三人为尊我能明白，法家、兵家创始人为圣我也能理解，甚至墨子为圣我也不是不能接受。”</p>
“农圣和医圣是怎么回事儿？阴阳家、纵横家、名家、杂家拿个不比他们显耀，为什么他们两家就被封圣了？”</p>
岳山笑道：“这两家封圣是我主张的，圣人和其他同僚也问出了和你一样的问题，我是这么回答他们的。”</p>
“没有农大家都要饿死，没有医所有人都要病死，这两家和我们的生存息息相关，将来必须要大力发展，所以必须要抬高他们的地位，如此才会有更多的人愿意投入到其中。”</p>
“哪怕一亩地只能增产一斤，全国所有土地加起来都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医家每攻克一种疾病，就能挽救无数条人命。”</p>
“把农医两家的创始人地位抬高到圣的位置就是个开始，以后还会有其他措施来提高他们的地位。”</p>
王绩想了一会儿，最终没有给出任何评价。他能明白岳山的做法，但并不是很能接受。毕竟农家的地位向来是不怎么高的。</p>
虽然当权者嘴里喊着士农工商，实际上在古代农的社会地位仅仅比工匠好一点点。</p>
孟子更是毫不掩饰对农家的鄙夷，直呼农家创始人许行为蛮夷骗子。</p>
医家的地位也不高，前面就已经说过，医生救死扶伤地位应该很高才对。可事实上中国古代医生地位并不高，除了没有匠籍，社会地位和工匠一个级别的。</p>
这是很扯淡的事情，岳山自然要予以纠正。</p>
虽然有许多人反对把许行和扁鹊封圣，在他们看来给个贤人地位已经是高看他们了。</p>
但在这种事情上，身为神仙子弟的岳山的话语权实在太大了，他一力支持其他人也只能同意。</p>
还有墨子，把墨子封圣除了因为墨家在先秦时期就是显学，还因为墨家的工匠技术。</p>
他准备从格物方面把墨家和儒家的思想融合在一起，然后抬高格物学和工匠的地位，为后续的物理学和化学发展创造良好的环境。</p>
总之一句话，他搞这些最终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形成儒家为本，百家为用的格局，有点类似于前世的建国后。</p>
见他在没有疑问，岳山继续说道：</p>
“除了这几位封圣之外，其余诸子百家集大成者或者对所学有开拓者为子，如列子、庄子、尹喜子、孟子、荀子、韩非子等。”</p>
“封子的也多是先秦之人，秦之后比较少，就张衡、贾思勰等寥寥数人。”</p>
“最后就是贤人，在学问一道有极深研究，解读宣扬百家学说有极大成就者，是为贤人。如泛胜、董仲舒、崔寔、郑玄等人。”</p>
王绩又问道：“这么快就确定最终名单了吗？天下读书人恐怕会有不同意见吧。”</p>
岳山笑道：“怎么可能，只是罗列的一部分，但朝廷罗列进去的这一部分名单就是最终定稿不会改动。”</p>
“读书人想提意见，最多也就是查漏补缺把朝廷没有考虑到的人提名进来。至于他们提名的人能不能进入，决定权在朝廷。”</p>
王绩摇摇头幸灾乐祸的道：“你这是在把古学派和世家往死路上逼啊，他们现在肯定恨死你们了。”</p>
岳山道：“那是他们自找的，固步自封阻挠社会进步，就要做好挨打的准备。这次他们不割点肉下来，别想让自家的先人进圣贤祠。”</p>
“我已经看到他们无能狂怒的样子了。”王绩嘲笑道。</p>
自从知道兄长被列入贤人行列，他的心态就变得超然起来，颇有种坐看风云变幻的姿态。</p>
岳山打趣道：“你就没这方面的想法？”</p>
王绩大笑道：“哈哈，虽然你没说，但我能猜到肯定有活人不能入祠的规定。等我死后能不能入祠那就是你这个新学领袖的事情了。”</p>
“我就不信你会坐视我这个新学干将进不了圣贤祠。”</p>
看到无赖的样子，岳山无奈笑了起来。</p>
按照前世的成就，王绩远远够不到圣贤祠的边，但这一世他受到岳山的影响编写的《周易注释》做出了重大突破，是新学核心典籍之一。</p>
除非新学一夜之间楼塌人散，否则他死后必然能进圣贤祠。子的位子是不敢想的，当代估计也就岳山有这希望，一个贤人的位置还是有保障的。</p>
嗯，岳山能封子其实已经是这个时代文人的共识了。不是因为《论语正义》也不是因为《独尊儒术》，更不是因为《岳学五书》，而是因为《教育》一书。</p>
在大唐读书人眼里，论语正义虽然写出了新意但也只是对孔子思想的另一种解读，算不上超脱。独尊儒术和岳学五书更不够资格。</p>
只有《教育》一书，已经完全超出了前人的桎梏，是一本完全属于岳山自己的书，当代经典。</p>
有这本书在，他只要不搞的天怒人怨人品败尽，死后封子是没问题的。这还没算他以后会不会写出别的更好的作品。</p>
言归正传。</p>
岳山和王绩就最近朝廷的各项革新就行了讨论，并商量了一下新学该如何配合，眼见天色不早就准备回家。</p>
刚走出没几步就听王绩说道：“对了，你抽空去看看马聪吧，他快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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