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布着灰烬和焦味，曾经郁郁葱葱的竹林，如今已经化为焦土。</p>
和安倍泰亲相互搀扶。</p>
手握着本属于我世若治的太刀。</p>
透过粗重的呼吸，楚腾达目光如剑的扫视着周围每一个角落。</p>
沿着地上蔓延的血迹，还有狐狸的脚印，两人艰难的在余温尚存的竹林里穿梭着。</p>
“鉴真法师的法箭呢？”楚腾达问道。</p>
“带着呢。”</p>
安倍泰亲从怀里掏出那支箭：“我把正在恢复的真气全部注入其中了，只有这支箭能杀她。”</p>
是的，妖并不能被杀死。</p>
即便用暴力将妖打死，它的魂魄也会转移到同类的动物身上，重新修炼。</p>
如果单纯只是打死玉藻前，那么九百年后，就会有一头新的九尾狐出现。</p>
只有用鉴真法师的法箭，才能彻底击杀玉藻前。</p>
而这支法箭附加的只是弑妖之力，并不能当成兵器使用，其本身的威力和普通的箭矢没什么区别。</p>
所以，只能用于将玉藻前打至濒死以后的最后一击。</p>
两人屏息凝神，分别注意着左右的动向。</p>
然而很奇怪，追进竹林走了将近一公里，却至今没有遭到任何伏击。</p>
“难道玉藻前真的逃走了？”安倍泰亲好奇的问。</p>
“不可能。”</p>
楚腾达指了指地上的血迹和脚印：“还在更深处，不要放松戒备。”</p>
安倍泰亲一听，也没多废话。</p>
玉藻前伤至濒死，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p>
如果这时候放弃追击，瀛洲将没有再一次应对的力量。</p>
就算拖着这残破的身躯追到天涯海角，今天也必须杀死玉藻前。</p>
然而两人继续深入，本以为会遭到伏击，却是一路上安然无恙。</p>
不多久，沿着血迹和脚印，两人突然发现，烧焦的竹林慢慢变少。</p>
这里是竹林的湿带，火烧不进来。</p>
周围的焦地重新变成了郁郁葱葱的竹林。</p>
而进入湿带后不久，楚腾达和安倍泰亲却突然发现，前方竹林深处，居然有一栋竹屋。</p>
“这是……”安倍泰亲大惊。</p>
这竹林里怎么会有竹屋？</p>
屋门口的铭牌上，赫然写着坂部家三字。</p>
铭牌下面的玄卡上，写着三个名字。</p>
坂部行纲，坂部美由子，坂部藻。</p>
坂部行纲？</p>
这个名字好耳熟，但楚腾达一时又想不起来再哪听过？</p>
“血迹和脚印到屋子前就没了，恐怕她就在里面。”</p>
没有管这些，楚腾达一提刀，便和安倍泰亲一起踹开了玄门。</p>
两人警惕的进入屋子。</p>
屋子很破旧。</p>
看起来至少十来年都没人住了。</p>
可屋子里又一尘不染，好像一直有人定期来打扫。</p>
两人警惕的来到大堂。</p>
然而横门一推开，二人顿时大惊，连忙退到屋外。</p>
只见玉藻前竟坐于大堂中央。</p>
她明明已经没了尾巴，功力尽失，却不知为何依旧化为人形。</p>
穿着黑底百花和服，正坐于屋内。</p>
而更骇人的是。</p>
就在她坐的位置旁边，躺着两具干尸。</p>
是被她吸干精气的人吗？</p>
不对。</p>
楚腾达仔细一看。</p>
那两具尸体是一男一女，而且干尸是因为被烧焦，而不是被吸收精气。</p>
更重要的是，这两具尸体，脖子处都断了，像是生前就被人斩首的。</p>
“别怕。”</p>
玉藻前面容无比平静，心如止水。</p>
见两人警惕的看着自己，她开口道：“我剩下的所有法力，都用来化这个人形了，现在的我没有任何战斗力。”</p>
楚腾达和安倍泰亲面面相觑。</p>
仔细感知，发现真如玉藻前所说，她体内妖气已经完全消失。</p>
现在的她，和普通人类女人没什么区别。</p>
“你又有什么阴谋？”楚腾达不敢接近。</p>
真气没有恢复，如果她有什么埋伏，贸然进攻会陷入被动。</p>
“我没什么阴谋。”</p>
玉藻前侧过脸，望向身旁两具尸体。</p>
秀丽的面容中，划过无尽的悲凉。</p>
“我的妖力已经耗尽，尾巴没了，生命力一直在流失，就算你们现在放过我，我也活不到明天日出了。”</p>
她说着，伸出手，抚过两具尸体的额头。</p>
“我败了，我也知道你们不会放过我，难逃一死，所以我只想…跟爸爸妈妈死在一起。”</p>
说话间，楚腾达惊愕的发现，玉藻前的眼角，居然含着泪花。</p>
一旁的安倍泰亲似乎想到了什么。</p>
“等一下，我记得当年我爷爷放你一条生路后，你为了恢复伤势，化为人类婴儿，被一户武士夫妇收养，这么说来……”</p>
此话一出，楚腾达也想起来。</p>
这么说来，鸟羽上皇醒来后确实说过他将藻女接入京的事</p>
再想想这屋子铭牌上的名字。</p>
楚腾达这才想起来。</p>
坂部行纲。</p>
那不就是那个因为生不出孩子去庙里祈祷，回家路上遇到了藻女的武士吗？</p>
“动手吧。”</p>
玉藻前撩开和服的衣领，露出雪白的鹅颈，慢慢闭上了眼。</p>
她是认真的。</p>
确实如她所说，她已经活不长了。</p>
但楚腾达没有急着出手。</p>
“你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向瀛洲复仇，是什么意思？”</p>
玉藻前睁开眼，望向楚腾达。</p>
秀美的容颜，透出一股花儿即将凋谢般的虚弱之色。</p>
她缓缓的转过头，看向安倍泰亲说道：“你爷爷真的很厉害，三十年前一战，我至今记忆犹新。</p>
如果我不吸人的精气，光靠自己，恐怕至少要一百年才能恢复修为。”</p>
安倍泰亲微微蹙眉：“所以你就靠吸人精气恢复修为？我爷爷当年怎么会放过你这种残忍的怪物？”</p>
面对他的指责，玉藻前却不急不躁。</p>
胭脂红的嘴唇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p>
“若我不吸人精气，我怎么向鸟羽上皇复仇？我现在真的很后悔。</p>
如果我一开始能残忍一点，爸爸妈妈也许就不会死！</p>
如果我一开始能残忍一点，也许我现在依旧能过我想要的生活。”</p>
楚腾达上前问道：“三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件事里面究竟有什么隐情？鸟羽上皇隐藏了什么秘密？</p>
如果你还有哪怕一丁点良心，至少在你死之前都说清楚！”</p>
玉藻前眼角含泪，凝视楚腾达。</p>
良久，她幽幽开口道：“也罢，漫长的岁月里，你是我第一个想要好好爱的男人，我就跟你说说吧，这场持续了三十年的恩怨。</p>
也让你知道知道，你所谓的侠义，在瀛洲只是助纣为虐。”</p>
玉藻前缓缓的，将这份隐藏了三十年的秘密，也终于揭开。</p>
三十年前，准确来说是三十二年前。</p>
当年刚刚有一只妖狐，修炼成精却一直不敢入世，直到练出九尾之后，实在按耐不住寂寞的心，闯入人世。</p>
这只妖狐当年是那么的天真纯良，对一切都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p>
然而很不幸的是，她遇上了安倍家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p>
在那之后，安倍晴明放过这只妖狐的事，安倍泰亲已经说过了。</p>
战斗中依旧坚持保护无辜的小动物，即便面临死亡也不愿意使用能击杀安倍晴明的黑尾。</p>
安倍晴明也意识到，这只妖狐心底善良，并非恶类，这才放其一条生路。</p>
然而这一放，正是悲剧的开始。</p>
当时，妖狐已经身受重伤。</p>
为了能够恢复道行，要么吸五百人份的精气，要么就潜心修养一百年。</p>
自然，当年这只九尾狐选择的是后者。</p>
正巧，当年须野这个地方有个武士，名为坂部行纲。</p>
他因苦于自己患有不育症，正前去寺庙，想祈求上天能为自己降下一子。</p>
九尾狐见此，便化成一女婴，出现在了他回家的路上。</p>
一来想要借住他家，潜心恢复修为，二来，他也希望能够更加了解人类这一强大的种族。</p>
捡到女婴的坂部行纲当时喜出望外。</p>
他以为是祈祷显灵了，便将九尾狐所化的女婴带了回去，并视如己出，细心照料。</p>
还给这九尾狐所化的女婴取名为：</p>
藻！</p>
之后，在武士夫妇的细心照料下，九尾狐所化的藻女也慢慢长大。</p>
然而，这女婴是九尾狐所化，又岂是凡人？</p>
许多人都以为妖可以随意变化外形，其实不然。</p>
区区四脉的妖并不能化太多的形。</p>
即便化为人形，那容貌也很难自己控制。</p>
俗话说面由心生。</p>
心灵和妖力纯净的玉藻前，所化人形容貌自然也不同寻常。</p>
果然，藻女从小便展现出了惊人的美貌。</p>
当时，十里八乡听说了藻的美貌，都以看藻一眼为荣。</p>
藻女一天天的长大，她的貌美更是越传越广。</p>
终于，藻女的名字，传到了当时日本平安京的鸟羽上皇耳中。</p>
于是藻女刚一成年，便被鸟羽上皇迫不及待的接入了平安京内。</p>
鸟羽上皇一看，果然是倾国倾城的美女。</p>
然而藻女又怎会从了当时五十多岁的鸟羽上皇？</p>
即便他是皇帝又如何？</p>
藻女表示不从，妖力没有恢复的她实力又不足以对抗军队。</p>
因为藻女的反抗，鸟羽上皇气急败坏。</p>
他当场将抚养了藻女二十年的坂部行纲夫妇控制，并以此要挟藻女。</p>
如若不从，便杀你父母。</p>
二十年的抚养，藻女心里，这对武士夫妇早已与自己亲生无异。</p>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顺从了鸟羽上皇。</p>
而鸟羽上皇也因此，顺利宠幸了藻女，并赐予了藻女一个全新的名字：</p>
玉藻前。</p>
然而，亲情是相互的。</p>
玉藻前为了保护父母，从了鸟羽上皇，可作为父母的坂部行纲夫妇，又如何能从？</p>
他们前往在平安京，试图要回自己的女儿。</p>
鸟羽上皇不堪其扰，最后对他们说：</p>
【你们先回家，寡人以武士道之名起誓，下个月会把女儿皇帝你们。】</p>
坂部行纲是武士，而且是最正统的武士。</p>
面对鸟羽上皇以武士道之名起誓的承诺，自然选择了相信。</p>
然而……</p>
“爹娘回家后，鸟羽上皇便秘密下令，让须野领主三浦介义明，将我父母…杀了。”</p>
玉藻前说到这里，已经连正坐的力气都没有，瘫软的用手撑住了身子。</p>
“我修炼九百年，来到人世，接触了人类，我所向往的只是跟我父母一起，过平静的生活。</p>
可鸟羽上皇毁了我的一切，玷污了我的清白，还杀害了我的父母。</p>
瀛洲人所谓的武士道精神，原来就是这种东西吗？</p>
我的父母，他们只是普通人。</p>
如果身为帝王就能为所欲为，如果我作为普通人生活下去这么简单的愿望，都要被人类的欲望践踏……</p>
那我为什么不能向鸟羽上皇复仇？！为什么不能向瀛洲复仇？！</p>
我要折磨他，我让他陷入昏迷十年，并不是为了他的权势，而是要让他在肌体衰竭的痛苦中，折磨到他死！”</p>
玉藻前说的咬牙切齿。</p>
说着说着，豆大的泪珠滴滴滚落。</p>
她抬起头，望着楚腾达：“帝王的权势是人民赐予的！在我看来，所有瀛洲的人，都与鸟羽上皇同罪！</p>
我问你，圣元人，别人杀我父母，我要他血债血偿，有什么错？这个赐予了鸟羽上皇权势的瀛洲，我要它灭，有什么错？！”</p>
听到这里，楚腾达握刀的手有些无力。</p>
原来…</p>
原来……</p>
楚腾达回答不出来，反而自嘲的笑了。</p>
原来，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蠢货。</p>
楚腾达本以为自己很聪明。</p>
然而现在想想…</p>
原来我是聪明反被聪明误。</p>
确实，楚腾达怀疑过鸟羽上皇，可他那副弱者的姿态，让楚腾达放松了警惕。</p>
原来……</p>
我一直在被他当枪使？！</p>
原来今天发生的一切。</p>
今天死的那么多人，都是因为他…</p>
“动手吧。”</p>
玉藻前双手撑地，跪在那里。</p>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p>
最后的生命力已经耗尽的她，即便现在不动手，恐怕也会在一个时辰内死去。</p>
“盟主，给。”</p>
安倍泰亲将法箭递给了楚腾达。</p>
然而楚腾达却说：“不用。”</p>
转而提着刀走上前。</p>
指着她的脖子，楚腾达幽幽说道：“你我的仇，我不可能放过你，你今天必须死在我手里，这笔债，才算清了。</p>
但你也放心，你的仇，我会替你报。”</p>
玉藻前有些不理解的抬着头，望向楚腾达。</p>
迎面而上的，却是那双刚毅的眼睛。</p>
“为…为什么？”</p>
“因为这才是圣元的侠义，行侠仗义，惩恶扬善！”</p>
“！！！”</p>
楚腾达没有废话。</p>
拿出了自己纯金的盟主令牌。</p>
旋即对着屋外打出一掌，当场在土地里打出一个坑洞。</p>
在土石落下之前，楚腾达将令牌扔进了洞里。</p>
“就像晴明放过你一样，我也给你一个机会。</p>
如果不用法箭杀你，你会进入同类狐狸体内重新修炼，九百年后重新转生吧？</p>
你说你不相信这个世上有正道。</p>
如果你九百年后依旧这么认为的话，来这里挖出这块令牌，去圣元千民城，找我的千武宗。</p>
对他们说，是我千武宗第四百零四代盟主楚飞黄的命令，他们一定会向你证明，什么是侠义！”</p>
说到这里，楚腾达突然想到了什么，苦笑道：“当然，如果我有机会成为七脉高手的话，也许九百年后我们还会再见面。”</p>
玉藻前愣住了。</p>
她呆呆的望着楚腾达。</p>
良久，两道泪痕滑落。</p>
不知为何。</p>
这个男人清澈的眼睛，能让人一眼就望穿其心底。</p>
你的仇，我替你报。</p>
作为代价，你跟我的仇，先在这里结清。</p>
没有说话。</p>
玉藻前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并缓缓闭上了眼。</p>
楚腾达双目微微靠拢。</p>
旋即。</p>
唰！</p>
一刀斩下，人头落地。</p>
玉藻前当场死亡。</p>
临死，她的脸上都挂着期待的笑容。</p>
似乎在期待着，九百年后重见天日的那一天。</p>
而她的尸体上，也长出了一朵七色七瓣的鲜花。</p>
狐仙草。</p>
楚腾达有些惊异。</p>
原来如此，这狐仙草是狐妖死后，体内精元凝结出来的吗？</p>
怪不得如此稀有。</p>
望着这朵象征着玉藻前生命的花草，楚腾达似乎看到玉藻前在对他道谢。</p>
楚腾达的承诺，赐予了这只狐妖以解脱。</p>
怀揣着沉重的心情摘下了狐仙草，好好保存。</p>
转过身，楚腾达大步流星的走出门。</p>
一旁的安倍泰亲连忙追上去。</p>
“盟主，你去哪？”</p>
楚腾达没有半点停留，喝道：</p>
“我跟她的仇已经结了，现在，该是我兑现承诺的时候。”</p>
“兑现承诺？”</p>
安倍泰亲一惊：“难道说你真的想…”</p>
“昂，回平安京，算总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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