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刁逵看着刘裕,眼睛里闪闪发光:“你们都听好了,吾乃刁逵,本州新任刁刺史。”
“现在的情况你们也应该多少清楚,秦虏意欲入侵,这京口之地,拱卫京城。是以天子特诏,使吾假节,都督京口诸军事,从现在开始,京口进入战时状态,本官体察民情,便宜从事,若有作奸犯科,抗命不从者,可持节斩之,你们知否?!”
刘裕的脸上肌肉在微微地跳动着,眼中光芒闪闪,按晋朝的制度,临时去宣诏的使者往往是假节,临时使用,而镇守一方的州郡大员,则是使持节,都督某州军事,这种级别的就是带兵上任,镇守一方的带兵刺史了(不带兵的称为单车刺史)。
持节的刺史,政权军权在握,可按战时紧急处置州郡之事,有先斩后奏之权,对于刘裕这样的吏员,可谓生杀予夺。刁弘没有官身,更没有军职,自己可以把他当骗子拿下,但这刁逵,却是正牌的刺史,要是真如他说的那样因为外敌入侵而全郡军管,那这假节,可就真的可以成为斩杀自己的尚方宝剑了。
刘裕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沉声道:“刁刺史所说的都督京口诸军事,是要有正式的将军之职在身,并开府建幕才可以,请问刁刺史现在是何将军名号,虎符何在?”
刁逵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没有料到,刘裕这样的粗汉,居然对朝廷的律令如此熟悉,以往在其他州郡只要穿上官服,连节杖都不用,就足以让全郡上下莫敢不从了,可在这里,却给他问到了要害。
刁逵咬了咬牙,沉声道:“军情紧急,本官现在是先行上任,调拨给本官的军士,正在集结之中,两日内就能开来京口,刘裕,你身为吏员,现在也是我的下属,听令便是。”
刘裕越发地相信,这个刁逵和其弟弟一样,也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他并无军职,自然也就无法真的用这节杖来处罚自己,他沉声道:“刁刺史,所谓名正方可言顺,你既无虎符与军队,自然就不可以在京口行军法,我等身为朝廷官吏,需要以正式的公文为准,不然随便来一位使君,让我等按其吩咐行事,那这州郡公务,还不是乱了套?这里是京口,离京城不过几百里,若生变数,只怕刁刺史对陛下,对朝廷也无法交代吧。”
刁逵一时无法回答,默然不语。
刘裕的信心顿时十足,说道:“这么说来,这些流民入籍分地之事,刁刺史现在也只能按国法处置,是不是?”
刁逵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轻轻地“哼”了一声,扭过了头,回到了坐榻之上,算是默认。
刘裕看向了刘毅,正色道:“刘从事,大晋自有国法,北来百姓,流民,当以侨民处理,分地安置,免税两年,有什么问题吗?”
刘毅摇了摇头:“你说的是以前的法律了。刘裕,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里正,不知国法当适应时局,也不奇怪。但是,难道你不知道,秦军准备全面南下,攻我大晋吗?”
刘裕朗声道:“当然知道,所以才会有镇北将军谢玄出镇广陵,组织两淮防御之事。也正是因此,象这些北方流民才不甘为异族所驱使,大举南下。”>
“我们身为本地的吏员,更是应该好好地安置这些好不容易才逃来江南的流民,怎么能趁机剥夺他们应有的权利,更是要让他们成为大户人家的僮仆佃户呢?”
刁逵冷笑道:“大战在即,国难当头,陛下刚刚降下圣谕,自前日始,江北江表诸州郡,皆为军管,无主荒地,全部收归国有,不再私分给北方流民!刘裕,此等军国大事,岂是尔等升斗小民可知?!”
刘裕的脸色一变,随即沉声道:“此等命令,可有正式公文?”
刘毅叹了口气:“刘裕,你也是个里正,该知道这种军政之事,都是先行办理,后有公文,刁刺史持天子节杖,怎么可能有假呢?”
刘裕朗声道:“就算京口之地收归国有,无地可分,但这些北方流民,难道就得归入僮仆了吗?若是僮仆庄客,又是谁家的?”
刁逵冷冷地一指刘毅身后的那张小案,上面堆满了两列又高又厚的册子,说道:“先入籍再说。”
酒楼之上,刘林宗轻轻地摇着羽扇,看着州衙内的这一切,登高而望,在他们这个位置,里面发生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而几个在刺史府外树上旁听的仆役,则是不停地打着旗语,是以里面的人的对话,他们都能听得明明白白。
杨林子呷了一口酒,叹了口气:“怎么就让这刁家得了这刺史?又是在玩老一套,正主儿上任前先借口不到任,让子弟去先占地圈田,然后再把人给圈到他们家里去,国难当头,也不知道收敛一二!”
刘林宗摇了摇头:“要是知道收敛,还叫大蠹刁氏么,确实吃相太难看了,我们世家的脸,也都要给刁逵丢个精光。”
杨林子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那相公大人(这里的大人不同于后世的大人,而是对德高望重的名士的尊称,详见阮籍所写的大人先生传)为什么会把刁逵放到这么重要的地方?幼度,你这回来京口,是想收集证据,弹劾刁氏,以肃清朝堂吗?我早就看刁逵不顺眼了,你若肯做,我必鼎力支持。”
刘林宗突然笑了起来:“阿宁,咱们都知道刁家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家族,现在在大晋可不止一两家。别说是他了,就是我的那个好妹夫,不也一样吗?这些贪官污吏们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大敌当前,可不是清算的时候啊。”
杨林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唉,国事如此,让人徒留嗟叹!幼度,若你不能正本清源,那只能独善其身。京口的酒也饮了,景也看了,该回去了吧。”
刘林宗扭头看向了窗外,他的目光落到了刘裕的身上:“不,阿宁,这出好戏才刚刚上演,我想,越到后面,会越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