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史弼说道：“大将军，几战下来，越军降军加俘虏共有五万多。这应该如何处置？”</p>
这也是很多将领关心的事。越军降兵肯定是要用的，可是怎么用才能不被反噬，却是很有讲究。</p>
五万多降军，要是成建制作乱，或者阵前倒戈，就很麻烦了。</p>
李洛早有定策，说道：“第一，令他们髡头辫发。第二，代理朝廷暂授予降将官职。第三，授予‘忠元新越军’旗号，让安南军民知道他们是叛徒。”</p>
“第四，许诺他们好处，一旦平定安南，可分享安南王侯豪族土地。第五，只让他们担任刀盾手和长枪手，不许装备石炮、床弩、铁甲、弓箭。第六，千户以上必设监军。第七，军粮按日供给。第八，叛逃连坐。什长叛逃，杀百户。百户叛逃，杀千户…”</p>
李洛一口气说了十几条，可谓滴水不漏。</p>
他这一套组合拳，是结合了蒙元控制汉军、满清控制绿营、日军控制伪军的经验。</p>
可以说，一旦按照这个法子实施，安南降军就算想反，也困难重重，顾虑多多。</p>
等到几仗打下来，沾上自己同胞的血，自甘堕落之后，他们就能成为一把可耻的屠刀，帮助元军把安南的硬骨头杀光，最后留下甘当顺民的人。</p>
硬骨头死光了，到时唐军再征讨安南时，对于安南人来说不过是换个主子，就不会激烈反抗。</p>
李洛最阴险的一招，就是借鉴满清的“剃发易服”了，也是满清最无耻的手段。</p>
如今的汉军汉官，也有不少效仿蒙古军队“髡头辫发”，甚至用蒙古姓名。尤其是北方世候汉军，髡头辫发的比例更高。</p>
要不是朱元璋拨乱反正，汉人已经被胡化了。</p>
李洛觉得，说什么蒙元满清被汉化的，多半是意淫。蒙元满清从始至终，都保留了自己的文字、服饰、姓名、习俗，而且野蛮强势。真要汉化，髡头辫发和金钱鼠尾又是怎么回事？</p>
那些穿越到清宫的女子，看到阿哥们的金钱鼠尾，怎么会爱上？不辣眼睛？口味有点重了哦。</p>
元朝汉军无论是髡头辫发还是改用胡名，都不是蒙元强迫。可满清的剃发易服，却是强迫的。</p>
李洛就是要把这招用在安南人身上，以毒攻毒。己所不欲，施于敌人。</p>
“强迫他们髡头辫发？”史弼眼睛一亮，李洛刚才说了十几条，大多数都是他想到过的。可这条他没想到。</p>
史弼自己也是髡头辫发的。虽说他是个汉人，可却是个“老索奴”了。就是李洛，也留着两条辫子，但李洛没有剃头，不算真正的髡头辫发。</p>
史弼承认，李洛这一招很厉害。降军髡头辫发后，就不见容于安南军民，只能老老实实效力。</p>
众将听了也纷纷赞成，连称大将军思虑缜密，谋划周详，降军只能乖乖就范云云。</p>
李洛说干就干，当场就令人将吴厄等一班越军降将叫来参见庆功宴。</p>
吴厄等人一来，就有些惊慌的给李洛和众将见礼。</p>
“末将见过大将军，见过各位将军。不知大将军有何吩咐？”吴厄陪着小心，带着谦恭的神色问道。</p>
今天几十万越军大败，陈日燏逃走，陈国峻被砍了脑袋。这让吴厄对元军更是恐惧，对越军更没有信心。</p>
甚至，他无比庆幸自己见机得快，投降的早。</p>
其他降将，也抱着和吴厄一样想法。</p>
“来人啊，给吴将军等人上酒，坐！”李洛笑容可掬的坐在主位说道。</p>
“谢大将军赐酒！”吴厄顿时松了一口气，鬼使神差般说出一句话：“末将恭贺大将军大捷！”</p>
元军众将闻言心中无不鄙夷，但也更放心了。</p>
恭贺我大捷？这是一个安南人应该说的话么？李洛看着身材甚伟，相貌堂堂的吴厄，越看越觉得猥琐不堪。</p>
李洛忽然指指史弼，说道：“此乃大元汉军名将史帅，是汉军大将中数得着的老将，深受大汗信重。吴将军，你别看史帅髡头辫发，就以为他是蒙古贵人。”</p>
史弼面带微笑，对李洛说的话有点自得。</p>
什么意思？吴厄看着史弼，见此人穿衣打扮完全就是蒙古将领，只是五官长相和蒙古将领有所不同。</p>
吴厄发现，这史弼前额只留了一络短发，头顶和后脑的头发剃了，刮得干干净净，乍一看像是个僧人。然而又不是僧人。因为两侧耳边又都留了一络，编成两条手指粗的小辫子。</p>
这发式当真丑陋不堪，野蛮怪异。哪怕风仪出众的美男子，留了这种发式，也绝对不会美观好看。</p>
吴厄隐隐感觉有点不妙，笑容也不知不觉僵硬起来。</p>
果然，李洛说道：“绾发束巾，乃亡国之陋习。髡头辫发，乃大元之雅政。吴将军，本帅此话，你以为如何呀？”李洛这么说，自己都想呕吐。</p>
“这…大将军此言…自然是有道理的。”吴厄哪里还不知道李洛的意思？这个得了软骨病的男人，并不蠢。</p>
李洛笑道：“吴将军斩杀阮剻，弃暗投明，有功于大元，可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未来前程不可限量啊。既然吴将军认为本帅言之有理…呵呵。”</p>
吴厄心中暗骂道，有理个屁，什么髡头辫发乃大元之雅政，你自己怎么不剃发？有多丑陋你看不见？</p>
但他最多也只能在心里骂骂而已，如何敢显露出丝毫不满？</p>
“大将军金玉良言，末将受教了。只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吴厄大着胆子说道，只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就像蚊子在嗡嗡。</p>
李洛端起酒杯，不再说话，而是淡淡看着吴厄，目中的杀意，毫不掩饰。</p>
吴厄看到李洛的目光，吓得一激灵，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如今降都降了，怎么还在意头发？剃发的确对不起祖宗，可不剃发，又焉能活命？</p>
“大将军，绾发束巾乃亡国之陋习，髡头辫发乃大元之雅政。末将愿意髡头辫发，以为部下表率！”吴厄终于豁出去了。</p>
其他几个越军降将面面相觑，眼见吴厄如此表态，虽然心中暗骂，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表示，也愿意髡头辫发。</p>
李洛转头看向也速迭儿，“左副帅，此事关系蒙古发式，还是由左副帅代替朝廷下达吧。”</p>
这个髡头辫发令，他可不会下。安南计划中是未来的大唐国土，李洛如何肯留下这么明显的污点？</p>
也速迭儿咧嘴笑道：“那就由我也速迭儿下令吧。”</p>
很快，元军就以也速迭儿的名义，对降军正式下令，让他们髡头辫发。</p>
也速迭儿下令之后，李洛又密令元军监视降军营地，以防作乱。</p>
其实，降军俘虏没有盔甲兵器，就算作乱，也只是白白送死而已。</p>
夜里，一群已经髡头辫发的降军将领，顶着丑陋的发式，在降军营地现身说法，劝令他们剃髡头辫发。</p>
终于，还是有人反抗了。</p>
“头可断，发不可剃！”</p>
有一部分不愿意剃发的降兵，鼓噪着冲出营地。然后他们刚刚冲出来，就迎来早有准备的元军箭雨。</p>
一番波折之后，到了第二天，五万降军战俘髡头辫发。剩下的数千人，因为反抗被斩杀。</p>
之后，李洛代表元廷，授予五万降军“忠元新越军”的军号，战旗。</p>
再代表元廷，暂时设立五个忠元新越军万户府，任命吴厄等降将为万户、千户，再提拔一批百户。然后，李洛亲自选了几十个人，去充当监军。</p>
五个万户府成立后，让“忠元新越军”装备皮甲和刀枪，却不让他们装备其他军械。</p>
这样，就算新越军反了，也能很轻易被剿灭镇压。</p>
最后，李洛集合新越军，在元军阵前检阅他们。之后，代表元廷下了一道命令。</p>
凡是忠于大元，助大元剿灭陈朝的新越军，都可以军功受赏，甚至参与分配安南王侯土地。</p>
此令一下，降军顿时军心渐稳。</p>
这五万降军，主要用来参与丛林囚笼战术。光靠三万土司蛮兵，实在不够用。</p>
下午，李洛正式下令搭建浮桥渡江。</p>
罗昱的水师最近俘虏了很多安南的商船渔船，几乎将安南沿海船只搜刮一空。此时，罗昱一边令水师封锁江口和海湾，一边将商船渔船相连，组成浮桥，便于大军过江。</p>
而防守白藤江对岸的陈国辉，也终于探知到陈日燏兵败、陈国峻身死的消息。</p>
听到大败噩耗的陈国辉，大惊之下一边派快马飞报古礼城，一边连夜加固江岸的防御堡垒。</p>
他麾下如今只有五万人，又没有水师协助，想抵挡控制江面和海面的元军渡江，真是太难了。</p>
自从水师全军覆没，陈国辉觉得仗越来越难打，完全没有上次抵抗唆都的那种感觉。</p>
李洛站在城头，看着附近还海面忙碌的战船和元军，心中很是瓷实。</p>
越军，根本阻挡不了他渡江。</p>
水师在他手中，制海权，制江权全在他手里，越军如何阻止？</p>
按照李洛的渡江策略，水师一分为三，每路运载三千骑兵，从任意可以登陆的地方登陆，上岸后骚扰江防越军，寻机攻击。</p>
海岸线这么长，越军准备仓促，如何能处处设防？根本无法阻止元军骑兵战队登陆。</p>
等到三路骑兵登陆，就奔袭江防越军的后背。</p>
然后，让一万降军当先锋，通过浮桥攻打江防越军。</p>
这一仗，太好打了。</p>
白藤江并不宽阔，元军水师将缴获俘虏的大量安南船只，全部充塞进白藤江口。等到第三天，已经形成了宽达半里的浮桥。</p>
陈国辉只能眼睁睁看着浮桥建成。他打算派出敢死队携带火油冲下江岸，烧毁浮桥。或者发射火箭烧船，然而，元军的浮桥离江对岸还有百步，就再也不往前延伸了。越军隔着百步远的江面，又没有船，根本拿浮桥没办法。</p>
而且，元军虽然动静很大，却没有发起渡江之战，似乎在等什么。</p>
第四天。</p>
“报！殿下，后方发现上万元军骑兵，应该是这几天元军水师送上海岸的，冲咱们来了。”探马火速来禀报陈国辉，满脸惊慌之色。</p>
什么？陈国辉大惊失色。</p>
这就是他不如陈日燏和陈国峻的地方了。陈日燏和陈国峻之前一眼就看出，元军一定会利用水师运载部分骑兵寻机登陆，从背后迂回攻击守江越军。</p>
事实上，由于海面和江面都被元军水师控制，对岸的江防越军无法阻止元军渡江了。阻止元军渡江的唯一办法，就是在江北主力决战。</p>
为何陈日燏不趁着元军过江时“半渡而击”，非要提前决战？因为“半渡而击”是空想。元军主帅能蠢到什么地步，才会给他半渡而击的机会？一个小卒都知道的事，大将不知道？</p>
而陈国辉不同。他真在幻想着元军给自己半渡而击的机会。</p>
可是现在，他知道没有机会了。</p>
陈国辉当然可以摆出阵型应战后方奔袭而来的元军骑兵，可是如此一来，还如何阻止元军渡江？</p>
后面是元军骑兵，前面是渡江的元军，多半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陈国峻和陈日燏联兵三十多万，却一死一败。他如何能是元军对手？</p>
“放弃守江，撤入大山！快！”陈国辉也不算无能之辈，审时度势之后，当即做出最明智的选择。</p>
撤入大山，保存有生力量，才是上策。</p>
“殿下…”部将们都急了。</p>
陈国辉怒道：“尔等要抗命耶？撤入丛林！”</p>
“诺！”</p>
半个时辰后，等到九千元军骑兵气势汹汹的到来，却发现防守江岸的五万越军，已经撤入不远的大山。</p>
“竟然跑了…该死！”统兵的蒙古将领只感觉一拳打在空中。</p>
李洛得知陈国辉一仗不打就溜之大吉，也感到遗憾的很。这个陈国辉，虽然不如陈日燏陈国峻，却也不是个庸才啊。</p>
既然白藤江注定守不住，撤入山林保存有生力量才是最好的选择。</p>
“传令，大军渡江！”李洛一声令下，元军和新越军就浩浩荡荡的过江。</p>
当然，不是所有元军都渡江。</p>
作为江北大营所在的安兴城，足足留守了六万兵马，其中一万新越军，一万骑兵，由史弼统帅。</p>
六万兵马，以安兴城为依托，独立担任江北大营的任务，暂时够了。</p>
除此之外，安兴城还有四千多正在修养、被李洛视为囊中之物的党项兵。</p>
这段时间，李洛对党项残军可谓关怀备至，时不时就带着两个党项女子，到党项军营中看望他们，对李忆、野离思礼等党项将领也大加笼络，赢得了党项军的爱戴。</p>
因为野离朵步还是野离思礼的同族，所以李洛利用这层关系，让两人结为兄妹。两个党项女子，充当了李洛的代表，尽可能的向党项军示好。</p>
两个女子当然不知道李洛的目的。用李洛的话说，他之所以特别照顾党项残军，是看在她们的份上。这个说法，让两个女子大为感动。</p>
而在李忆和野离思礼等人看来，李洛之所以特别关照他们，是因为两个党项女子是李家人。</p>
李洛走时，承诺半月之内，就派船送党项残军回国修整。</p>
党项残军再也不想替元廷在安南打仗，当然巴不得回国修整。所以对李洛的承诺很是高兴。</p>
然而他们不知道，所谓回国，并不是回蒙元。</p>
南北分兵之后，李洛亲率主力过江。</p>
汇合对岸的九千骑兵后，总兵力高达十四万人。其中骑兵六万，步兵四万，新越军四万。</p>
剩下的一万水师，则是继续封锁海岸。</p>
…………</p>
李洛率军过江的前一天，三月十七，古礼城的安南君臣，终于收到陈国辉的奏报。</p>
陈国辉奏报的消息太过骇人。陈国峻战死，陈日燏大败，大越双壁统帅的几十万大军，竟然折损大半！这如何了得啊。</p>
战报一到太上皇宫，陈晃当即惊怒交加，竟然晕厥了过去。</p>
等到陈晃醒过来，皇帝陈昑以及满朝大臣，都围在他的寝宫，一脸焦虑。</p>
“父皇，事已至此，还要保重龙体啊！”皇帝陈昑脸色苍白的说道。</p>
“太上陛下，万望保重龙体啊！大越不能没有太上陛下！”大臣们跪了一地。</p>
陈晃在儿子的搀扶下站起来，脸色灰败的说道：“都平身吧，朕只是气怒攻心，料无大碍。快说说，如今情势如何了？”</p>
太尉、昭明王陈光启奏道：“臣弟估计，元寇可能渡江了。陈国辉，多半已经放弃守江，撤入大山了。”</p>
什么？</p>
陈晃的脸色，顿时变得潮红起来，“放弃守江？他敢！他敢如此，朕就砍了他脑袋！咳咳…”还没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p>
皇帝陈昑赶紧给他捶背，脸上一片忧虑。</p>
大臣们也神色忧虑。</p>
太上皇年不过四十余岁，春秋鼎盛，而且保养得体，气色原也很好。可听到前线大败，短短半天就似乎苍老了十岁。</p>
陈光启斟酌着说：“皇兄息怒。臣弟以为，既然江北大败，就已经无法阻止元寇过江荼毒越中了。白藤江，其实已经守无可守。陈国辉放弃江防，保存兵马，才是明智之举。”</p>
陈晃想想也是，脸色好看了一些，苦涩无比的质问道：“纵容没了水师，可海防大军六七万，江防大军五万，就无法阻止元寇来越中？”</p>
参知政事黎括道：“海岸江岸如何能处处设防？江北一败，元寇攻略越中已成定局。还请太上陛下早做打算啊！”</p>
陈晃颓然道：“老三战死，老六大败，半月之间，竟至此乎！朕失德焉？”</p>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小黄门急匆匆的进来，递上一份战报，“皇主，昭文王殿下有消息了！”</p>
是老六！</p>
陈晃一把夺过战报，有点颤抖的看完，神色轻松了很多。</p>
“六日前老六大败，乡军全军覆没。他撤军入山，又收拢了老三的败军。如今已在白藤江上游准备渡江，最多四五日，老六的十万大军就要到越中了。”</p>
众大臣神色也是一松，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昭文王虽然大败，但仍然保存了主力，又收拢了兴道王的败军，竟然还有十万大军。</p>
陈光启道：“皇兄勿忧。等老六到了，越中就还有三四十万大军，大越实力犹存也！”</p>
黎文休道：“太上陛下，元寇数日内必到，臣以为该放弃古礼城，南狩长安。越中军务，就交给太尉。”</p>
去长安？</p>
陈晃连连摇头，“元寇还没到天长府，朕就避到长安？如此士气何存？朕暂时哪都不去，就坐镇天长府，与元寇决一死战！”（安南也有长安，在安南南部，是丁朝和前黎朝古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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