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王学士受邀造访。”下人进来通报。</p>
黄珂放下毛笔，整理衣襟，起身说道：“有请！”</p>
下人面露难色：“老爷，这王学士……”</p>
“何故吞吞吐吐。”黄珂问道。</p>
下人回答说：“王学士穿着一副铁甲，腰上悬刀，背上带弓，看样子像是来找麻烦的。”</p>
黄珂是那种耿介性格，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若没有好脸色，老子也懒得理你。他被王渊气得不轻，但为了息事宁人，也只能说：“把他请进来！”</p>
黄珂是九月份当上户部侍郎的，回京履任已经是十月底了，他的主要职责就是总督粮仓和草场，并且管理漕粮的收储。包括王渊练兵的校场，其隔壁草场也归黄珂督管。</p>
这次确属太仓库违规操作，不追究便无所谓，王渊如果非要较真，太仓各级官员要被撸一串。</p>
管粮管钱的，有谁能干净？一查一个准！</p>
按理说，黄珂新官上任，又负责督管太仓。他若认真查处此事，一来能够立威，二来能够立功，三来趁机培植亲信，完全可以跟王渊打配合。</p>
但现在不是时候啊，各地灾荒不断，前线粮饷吃紧，户部尚书孙交已经快累死了。</p>
黄珂此时查处太仓官员，等于是在捅孙交的刀子，国库系统至少混乱一个月以上。眼见新年将至，不但要给前线士卒发饷，兵部还要犒劳前线士卒，到时候搞出了乱子怎么办？</p>
乱不得，必须安抚王渊！</p>
黄峨早就已经在暗中等候，听到风声立即往外跑，躲于门后偷偷瞧去。</p>
却见王渊全副武装而来，铁甲映日反射出暗光。黄峨顿时愣了愣，复又捂嘴笑起来，心想：这哪是应邀赴宴，分明是兴师问罪，爹爹要被气得不轻了。</p>
王渊似乎有所感应，突然扭头朝侧方看去。</p>
黄峨吓得连忙缩头，躲在门后直拍胸脯，自言自语道：“差点就被他发现了。”</p>
“二姐，你在这里做什么？”身后突然响起弟弟黄?的声音，小家伙正抬头仰望着她。</p>
“没……没什么。”黄峨快步跑回自己闺房。</p>
黄?好奇的朝外看去，又看向姐姐的房间，小脑瓜子似乎已经明白什么。他跑去对母亲说：“娘，二姐刚才在偷看王相公。”</p>
聂夫人不解道：“哪个王相公？”</p>
黄?说：“就是高中状元又带兵平叛的王二郎。”</p>
聂夫人顿时告诫道：“?儿，此事不得与外人讲，记住了吗？”</p>
“我晓得。”黄?点头道。</p>
聂夫人把儿子打发走，自己在屋里来回踱步，很快又招来陪嫁丫鬟：“你可知道王二郎？”</p>
这丫鬟已变成大妈，跟黄府管家是两口子，现为黄家的女仆主事。听得聂夫人询问，她立即笑道：“京城谁人不晓王二郎？我当然知道。”</p>
聂夫人又问：“他可有婚配？”</p>
女仆主事想了想说：“好像未曾婚配，前阵子还有人去说亲，但一直都没有下文。我也是听说的，做不得数，须得找人仔细打听。”</p>
“那你就派人打听一下。”聂夫人道。</p>
女仆主事立即会意，不动声色的领命离开。</p>
黄珂还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想干啥，他一见到王渊的兵刀甲胄，就忍不住讥讽：“王学士这是要外出打仗？”</p>
王渊没好气的回答道：“打仗也得有开拔钱粮，我才识浅薄，可差不动一帮饿兵。”</p>
黄珂以大局为重，生生吞下这口恶气，说道：“我身为户部右侍郎，奉命督管仓场，于太仓之事也有责任。六千士卒的粮饷，确实应该按期发放，但太仓库真的艰难。”</p>
王渊冷笑道：“谁人都难，我麾下士卒已经无米下锅了。”</p>
黄珂说道：“我也深知王学士为难，因此着令太仓使，立即筹措银子，明日应该就能送至军营。”</p>
“折银市价？”王渊问道。</p>
黄珂气道：“官价！”</p>
王渊突然当着黄珂的面脱去铁甲，露出里边的休闲道服，又把弓刀扔在一边，笑嘻嘻说：“黄侍郎，之前我在坐营训练军士，来得实在匆忙，不及脱去甲胄。你该不会因此怪罪吧？”</p>
黄珂被这出搞得哭笑不得，言语带刺说：“谁敢怪罪王学士，怕不要被抓去军营看押！”</p>
王渊哈哈大笑：“误会，都是误会，我只是请那位仓使去喝两杯，今天下午就派人送他回家。”</p>
黄珂的职务可是财神爷，不到万不得已，得罪这种人干嘛？</p>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黄珂还真不好当场翻脸，现在一肚子气发不出来，冷着脸说：“能解开误会就好。”</p>
王渊笑着拉家常：“听黄侍郎的口音，似乎是四川人？”</p>
黄珂说：“遂宁人。”</p>
“哎呀，”王渊大惊小怪道，“那可真是巧了，晚辈的道试座师也是遂宁人！川贵一家亲，说起来啊，我跟黄侍郎也算同乡。”</p>
见鬼的川贵一家亲，明代可没有这种说法。</p>
黄珂也不想跟皇帝的宠臣闹矛盾，顺着接话道：“不知王学士的道试座师是哪位高才？”</p>
王渊说道：“刚刚升任贵州右参政的席公讳书。”</p>
黄珂终于露出笑容：“原来是席文同，我与他父亲是幼时同窗。”</p>
遂宁那个小地方，有黄、席、吕三大书香世家，互相之间没什么矛盾，反而经常通婚结为亲家。</p>
黄珂与席书严格来说算是亲戚，王渊作为席书的学生，也能勉强攀一层关系，只不过矮了黄珂两辈儿。</p>
王渊刻意化解矛盾，黄珂也顾忌王渊的宠臣身份，居然顺着这层关系，很快就相处融洽起来。</p>
“摆酒！”黄珂喊道。</p>
这位先生酒量很差，但家里来客必设酒宴，每次都把自己喝得大醉。</p>
闺房之中。</p>
丫鬟小跑着进去，黄峨连忙问道：“他们没有吵起来吧？”</p>
“正喝酒说笑呢。”丫鬟笑道。</p>
黄峨感到颇为惊讶，追问道：“王二郎不是穿着甲胄上门的吗？”</p>
丫鬟回答说：“已经脱掉了，兵器也扔在旁边。”</p>
黄峨又问道：“他们说了些什么？”</p>
丫鬟摇头道：“我没敢靠得太近，听不清楚。要不，婢子再去打探打探？”</p>
“不用了，他们没吵起来就好。”黄峨面带笑意，说着突然笑出声来。</p>
丫鬟也跟着发笑，讨趣道：“小姐，王二郎比凯旋时候白净了许多呢。”</p>
黄峨说：“他肯定是打仗晒黑的，冬天没有那么大太阳，自然要白净许多。”</p>
丫鬟说：“其实，黑一点也好看，穿着铁甲特别威风。”</p>
“他不穿铁甲也很威风。”黄峨说。</p>
“嘻嘻，小姐不知羞，在闺房里评说男儿家。”丫鬟取笑道。</p>
黄峨顿时霞飞双颊，作势扑过去：“不许乱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p>
“哎呀，恼羞成怒，被说中心事了。”丫鬟笑着逃跑。</p>
主仆二人一阵打闹，不片刻便来到花园。黄峨抬脚踩上秋千，丫鬟推着她高高荡起，园子里充满了少女的欢笑。</p>
王渊才喝到微醉，黄珂已经趴桌上，怎么呼喊也叫不醒。</p>
无奈之下，王渊只能告辞，让仆人将黄珂扶去休息。</p>
直至傍晚时分，黄珂终于醒来，黄峨说道：“爹爹，你今日似乎与王二郎聊得投契。”</p>
“这小子酒量很好！”黄珂说。</p>
黄峨心想：跟你比起来，谁的酒量都好得很。</p>
黄峨旁敲侧击：“爹爹觉得王二郎为人如何？”</p>
黄珂想了想说：“奸猾至极，城府深厚。加之年龄尚幼，且得陛下赏识，今后必然位极人臣！”</p>
“真的？”黄峨愈发欢喜。</p>
黄珂瞧了女儿一眼，告诫道：“此人心思莫测，奸诈异常，恐非良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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