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大军迅速退去，好在朱厚照保持着理智，没有下令搞什么全军追击。</p>
朱厚照这些年的兵书没有白看，常年跟将领交流也没有白瞎。如果单论纸上谈兵，甚至王渊都可能说不过皇帝，至少朱厚照的战前兵力部署无可指摘。</p>
但这才是最可怕的！</p>
有句话叫“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朱厚照是又聪明又能说，而且还有军事理论做支撑。他拿定主意的时候，谁来劝谏都会被怼回去。</p>
偏偏，朱厚照性格急躁，不管是为政还是带兵，都无法摆脱这个致命缺点。</p>
但凡沙场宿将，都会进行多方试探，根据实际情况调整作战目标。在有多种选择的前提下，往往未虑胜先虑败，制定可以止损或翻盘的备用方案。</p>
而朱厚照呢？上来就孤注一掷，把大同镇主力当诱饵，自己集结大军打决战。</p>
中途出现意外？没考虑过。</p>
诱饵被吞掉咋办？没考虑过。</p>
决战大败怎么办？没考虑过。</p>
私底下，王渊和江彬、张永等人，瞒着皇帝制定了备用方案。</p>
那些还未赶至战场的宣府部队，王渊、江彬、张永联合下令，让他们不用来应州了，驻扎在怀仁县以南即可。万一应州大败，皇帝无法退回应州城，众将还可以护送皇帝北撤，这些部队立即前来接应，免得一溃千里压不住败势。</p>
而万全都司的各部援军，王渊直接让他们绕过洪涛山，前往平虏卫阻拦有可能溃败的蒙古骑兵。如果来不及赶到平虏卫，那就钉在威远卫和云川卫，反正不能让蒙古骑兵轻松撤回草原。</p>
这些调令，朱厚照都不知道！</p>
眼见蒙古人退到西边数里扎营，朱厚照亲自整顿会师之后的部队。他就像一个战场老手，有条不紊的下达军令，一改之前那昏聩愚蠢的模样。</p>
哪个才是真正的朱厚照？</p>
都是。</p>
只要朱厚照那急躁脾气不显露出来，他还是很有能力的，比许多文武大臣都厉害。</p>
临近傍晚，朱厚照把大营扎得万无一失，还亲自视察慰问各部士卒，给普通士兵打足了鸡血，这才聚集众将召开作战会议。</p>
将领们主要分为五个组成部分：</p>
第一，王渊、江彬、张永等京城过来的；</p>
第二，王勋、张輗、麻升等大同边将；</p>
第三，朱振、左钦、时春等宣府边将；</p>
第四，朱銮、杭雄、周政等延绥边将；</p>
第五，从辽东来的参将萧滓。</p>
朱厚照就像治军严明的宿将，举着一杯清水说：“军中不得饮酒，本将军以水代酒，敬各位将军一杯。多亏诸位拖住鞑靼主力，本将军才能及时带兵赶至。来，满饮此杯！”</p>
“谢陛下！”</p>
“此乃臣等本分。”</p>
“别说几天，便是半个月，咱们都能把鞑子咬住不放！”</p>
王勋、张輗等边将，本来一肚子怨气。此刻皇帝亲自敬酒道谢，顿时让他们激动万分，负面情绪一扫而空，恨不得为皇帝鞠躬尽瘁。</p>
朱厚照一阵安抚，又举杯对王渊说：“都言王二郎骁勇无双，今日本将军方亲眼目睹。二郎只率五千轻骑，周围数万鞑靼骑兵环伺，就敢直冲战场中心，将被万余贼寇包围的友军救出。若非亲眼所见，旁人如何能信？二郎真乃当世卫霍也！”</p>
“凑巧罢了。”王渊不吃朱厚照那一套，只求这位老兄别再抽风。</p>
朱厚照又勉励一番跟随自己南下的军将，这才说道：“明日该如何打仗？都说说自己的想法。”</p>
太监魏彬突然阴恻恻问：“王总督，听说指挥同知魏天祥被你杀了？”</p>
王渊没给好脸色，冷笑着反问：“这厮不听号令，临阵率部溃逃，难道我不该杀他？”</p>
亲侄子被人砍了，魏彬大怒：“堂堂从三品指挥同知，岂是你说杀就能杀的，为何不绑起来事后问罪？”</p>
“嘭！”</p>
王渊猛拍桌案，起身呵斥：“军法如山，岂同儿戏？便是换成你魏彬，本督也照杀不误，不信你可以试试！”</p>
“你……”</p>
魏彬突然哭嚎跪地：“皇爷，孩儿（他是朱厚照义子）乃残缺之人，一直把侄子当亲儿子养。当年刘瑾做乱，孩儿也有揭发之功，如今为何落得一个绝嗣的下场？便是孩儿的侄子魏天祥，也曾有平乱之功，更随皇爷在边地整顿士卒，风里雨里可谓任劳任怨。王总督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之，如何能够服众？还请皇爷做主！”</p>
朱厚照很不高兴，既对王渊擅杀武将不满，也对魏彬扫兴感到愤怒，他说：“战场军令为先，不听号令者自然当斩。你且闭嘴，莫要胡搅蛮缠。”</p>
魏彬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起身回座，用怨毒的眼神死盯着王渊。</p>
这老太监一向没有逼数，而且毫无廉耻底线。他比皇帝年长三十多岁，糟老头子一个，居然在皇帝面前自称“孩儿”。当年只是为了出风头，他就跟太监马永成闹起来，落得双双罢职收场。</p>
魏彬平时求官也恬不知耻，死去的父亲被赠都督同知（从一品），母亲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弟弟和侄子们全是锦衣卫千户，甚至追封祖宗三代。</p>
历史上，被王渊杀死的魏天祥，只是跟着皇帝打一仗，回去便升官做了从一品都督同知。</p>
朱厚照明显很爱护这老太监，不咸不淡的提醒一句：“二郎，今后不要直接杀人，绑回去交给兵部处罚便是了。”</p>
“陛下，臣恕难从命。”</p>
王渊直接出列跪地，交出自己的总督大印：“若是陛下认为臣行为不妥，臣请辞总督之职，立即回京闭门思过。”</p>
此言一出，众人表情各异。</p>
张永面色如水，愣愣瞧着酒杯，好像那是绝世宝物；江彬幸灾乐祸，因为魏彬很可能失宠，王渊也因此触怒了皇帝；其他各将大都站在王渊这边，生怕王渊真被扔回京城，皇帝身边被太监给把持。</p>
朱厚照倒是没有愠怒，只显得有些烦躁，对王渊说：“二郎你这是作甚？今天打了胜仗本该高兴，不要如此小题大做。”</p>
王渊不言不语，抬头直视朱厚照，依旧跪在地上不肯起来。</p>
朱厚照突然露出笑容，打圆场道：“好啦，好啦，我收回刚才的话，今后不听军令的你砍了便是。”</p>
王渊默然回座，就像啥事儿都没发生过。</p>
魏彬心头一沉，顿觉四肢冰凉，他意识到自己犯了致命错误。</p>
张永悄悄瞪了魏彬一眼，埋怨这老狗总是惹事。魏彬不仅是皇帝的狗，更是张永养的一条狗！张永当初决定除掉刘瑾，魏彬立即站出来举报刘瑾谋反；张永统兵征讨刘六刘七，也是推荐魏彬代理司礼监掌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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