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p>
经历过战火的长沙，古朴凝峻，透露着厚重的历史感。</p>
孟绍原再一次踏入这座历史古城的时候，仿佛能够看到刚刚经历过的那场大血战。</p>
长沙的军民，用自己的血和肉，把日军死死的挡在了长沙之外，让这座城市避免遭到了浩劫。</p>
那是无数人的生命凝聚而成的。</p>
跟在孟绍原身边的李之峰，心一直都是揪着的。</p>
他到现在依旧还记得，刚刚到长沙外线阵地的时候，到处能够看到国军士兵。</p>
有的在那整修工事，有的在那懒洋洋的睡觉。</p>
“站住，证件！”</p>
一个稚嫩的声音。</p>
孟绍原几个人一看，全都怔在了那里。</p>
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国军士兵。</p>
可说他是士兵？又有些让人难以置信。</p>
这分明就是一个孩子啊，个子还没有枪高。</p>
脸上虽然黑黑的，可是依旧无法掩盖他那张幼稚的孩子脸庞。</p>
就连身上穿的那件军装，也都明显嫌大，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p>
可是他的身上，刺刀、手榴弹、水壶一样不少。</p>
孟绍原立刻出示了证件。</p>
小士兵检查的非常仔细，确认证件没有问题后，还给了他们。</p>
“嗨。”娃娃士兵忽然问道：“有烟吗？”</p>
“有，有。”</p>
孟绍原掏出了烟。</p>
身边的李之峰，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整盒烟。递给了娃娃士兵。</p>
娃娃士兵一看，眼睛都亮了。</p>
接过烟，抽出一根，在身上摸了半天，摸出一盒洋火，点着，美美的吸了一口。</p>
看他这吞云吐雾的样子，哪里像个孩子？</p>
孟绍原问了一声：“你，多大了？”</p>
“十四了。”</p>
十四岁？才只有十四岁？</p>
还没有来得及多问什么，一个班长走了过来：“细娃子，哪里来的烟？”</p>
“这几个人给的。”娃娃士兵美滋滋的吸着，然后倒出了一半的烟：“爹，你抽烟。”</p>
爹？</p>
孟绍原和自己的卫士们面面相觑。</p>
这是一对父子兵？</p>
孟绍原又从李之峰那里拿了一盒烟，塞到了班长的手里：“抽烟。”</p>
“哟，谢谢了。”那班长也没客气，收好了烟：“你们从哪来的？做啥子的？”</p>
“重庆来的，我们是‘中央日报’的记者。”孟绍原指了指李之峰胸口的照相机：“长官，你们是亲父子？”</p>
“那还能死假的？”班长笑了起来：“这是我的细娃子，我可不就是他的亲爹？”</p>
“长官，你多大了？”</p>
“三十四喽。”</p>
“您就这一个孩子？”</p>
“两个，老大腿脚不便，留在老家和他娘待在一起。”</p>
孟绍原迟疑了一下：“您孩子才十四岁，您就让他打仗？”</p>
“那有啥子办法？”班长叹了口气：“那天，和日本人打仗的时候，部队打乱了，到处乱哄哄的，我看到一个人，怎么那么像我的细娃子？跑过去一看，还真是。他那一个班，早就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我想，干脆带在我的身边，还能有个照应。”</p>
孟绍原又转向了那娃娃士兵：“你怎么就当兵了？”</p>
娃娃士兵用力吸着烟：“国军来征兵，给钱，我想着能拿钱，没准还能找到我爹就来了。”</p>
就那么简单的理由。</p>
吕成田也忍不住问道：“你打过仗？”</p>
“打过，怎么没有打过？”</p>
娃娃士兵自豪的挺直了胸脯：“我还杀死过一个日本兵，是和吴老黑一起杀的。”</p>
“吴老黑是谁？”</p>
“我们一个班的，可惜，死了。”</p>
没人再说话了。</p>
战争，本不应该把孩子牵扯进来的。</p>
这孩子只有十四岁，可严重的发育不良，让他看起来像个十岁出头的孩子。</p>
那枪背在身上，看着都吃力。</p>
可他却一点都不在乎。</p>
抽着烟的样子，完全像个老兵了。</p>
“我，我能帮你们拍张照吗？”</p>
“好，好！”</p>
父子俩眼睛一下子就亮了。</p>
父亲整理了一下自己破旧的军装，又仔细的帮娃娃士兵打理了一下，还用袖子用力擦了几下孩子黑黑的脸庞。</p>
然后，两个人笔直的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就生怕动了就破坏了自己在照片里的样子。</p>
李之峰一口气帮他们拍了好几张照片。</p>
“这，好了？”班长小心的问道：“我能看到样子不？”</p>
“现在不行。”李之峰拍了拍照相机：“还得等到冲洗出来。你放心，我一定给你送来。”</p>
“哎，哎。”班长手足无措：“记者，我能和你商量一下，等照片出来了，能给我家婆娘寄去吗？”</p>
“当然可以，你把地址给我。”</p>
“我婆娘在……”</p>
话还没有说完，尖利的空袭警报刺耳响起。</p>
“飞机来了，飞机来了！掩护，掩护！”</p>
班长大声吼叫起来。</p>
明显的经验十足。</p>
李之峰几个卫士，不容分说的把孟绍原保护了起来。</p>
他们的耳边，传来大声的叫嚷，飞机由远而近的呼啸，接着，炸弹扔下，日军开始俯冲扫射。</p>
高射机枪发出怒吼，一串串的子弹掠过天际。</p>
“二班着火了，二班着火了，子弹在那里，赶紧的去帮忙啊。”</p>
孟绍原和他的卫士们清楚的听到了这样的叫声。</p>
……</p>
空袭，终究还是结束了。</p>
硝烟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在空气中久久无法消散。</p>
“长官，安全了。”</p>
李之峰低声说道。</p>
身边，哀鸣声传来。</p>
有人在那大声呻吟，有人在那哭喊着，从土坷垃里扒出自己同伴的尸体。</p>
“走吧。”</p>
孟绍原叹息了一声。</p>
可是刚刚朝前走了几步，吕成田忽然停下了脚步：</p>
“你们看！”</p>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几个人都僵硬在了那里。</p>
一个国军士兵，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半边身子都被炸飞了。</p>
他们急忙冲了过去。</p>
是那个班长。</p>
他死了。</p>
李之峰用力扒开了他的尸体，然后看到：</p>
他的身子下，还有一具瘦瘦小小的尸体。</p>
是那个娃娃士兵！</p>
他，满脸都是血污，眼睛睁得大大的。</p>
半包香烟，滚落在了他的身边。</p>
李之峰看着看着，忽然蹲倒在地上，掩面而泣。</p>
这个在战场上从来不会畏惧的士兵，先是慢慢抽泣，接着嚎啕大哭：</p>
“兄弟哎，你还没说你婆娘在哪呢，我怎么把照片给你寄去啊。”</p>
可是，两具冰冷的尸体，已经再也不会回答他的任何问题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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