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尹子瑜三次施针罢，回到中堂时，额前发梢已经被汗水打湿，沾在了额前。</p>
她面色也有些发白，显然施针并不只是拿银针往身上扎进去那样简单，似还是体力活……</p>
贾母等一迭声的让坐，又打发丫头斟茶倒水。</p>
尹子瑜并没有拒绝，捡着莲子糕和豆沙卷连吃了三块。</p>
她吃东西很自然，即便有个憨批一直盯着她看，似乎都不能令她害羞忸怩。</p>
细嚼慢咽用心吃完后，又吃了半盏老君眉，尹子瑜气色恢复了些，然后看着宝钗笑了笑。</p>
宝钗居然看明白这意思，起身收拾起药匣子来。</p>
尹子瑜落笔道：“天色不早，该回家了。侯爷不必相送，尹浩送我回家即可，侯爷可送你大婶婶去族学。”</p>
贾蔷看后，心里惊讶尹子瑜的聪慧，方才贾母和王夫人还在和李纨商议，明日再去看贾兰，李纨能说甚么？</p>
没想到，尹子瑜居然想到前头去了。</p>
他略略想了想，便点了点头，道：“也罢，不过饭可以不吃，但送还是要送的，不然你省心了，我就清闲不得了。”</p>
果不其然，就听贾母等人忙道：“岂有不吃饭的道理？出了这么大的力，这样辛苦……”</p>
一气说了七八条理由，尹子瑜也只是微笑着，最后落笔道：“家里老太太、太太尚在等候，不好归家迟了，望太夫人见谅。”</p>
简单明了，再加上那双令人见之心安的平静明眸，贾母等人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只道太怠慢了。</p>
贾蔷笑了笑，问尹子瑜道：“明儿太平会馆开张，你想不想去看热闹？”</p>
到底欠了人一份大人情，若是太平会馆一日游能抵消这份人情，他觉得比较合算。</p>
尹子瑜却似看透了他的心思，只微笑着摇了摇头，落笔写了一行字后，却未直接交给贾蔷，又与贾母等人屈膝微福，而后在贾母等人起身相送中告辞离去。</p>
出了门，临上马车前，才将纸笺交给了贾蔷，贾蔷打开一看，却见写道：“代与林姑娘告别。”</p>
贾蔷这一刻忽然明白过来，甚么叫做真正的静之真谛。</p>
不是孤僻的将自身孤立起来，不与人言，而是活的通透，将方方面面的打点妥当了，不招惹出麻烦，再于红尘中，细细品尝静之韵味。</p>
“啧，这段位，有点高了罢……”</p>
贾蔷看着尹子瑜在马车内坐稳后，喃喃出声道。</p>
尹子瑜听力居然很好，有些不解的看了过来，贾蔷呵呵一笑，与她拱了拱手后，随手关上了马车门……</p>
让牵引健妇先牵往外面，他则快步走向了东厢。</p>
……</p>
“啊，这样急就要走？”</p>
探春不满意道：“我们都还没见着呢。”</p>
贾蔷将纸笺交给了黛玉，道：“同你道别……此人比原先想的有意思些，回来我再寻你细细说。”</p>
黛玉“嗯”了声，接过纸笺看了眼后，似笑非笑道：“不急呢，欠人这样大的人情，尹家若是留饭，可不必着急着回来。”</p>
探春、湘云偷笑。</p>
贾蔷也哈哈一笑，道：“今儿怕是不行了，不是怕嗅醋味，主要是今晚若是看不到兰哥儿，他娘又要昏死过去了。我是惧内的？”</p>
“呸！”</p>
……</p>
中堂，贾蔷护着车驾离开后，贾母缓缓呼出口气来。</p>
李纨面色苍白，不过想到就要快去见贾兰了，心里舒适了许多，因而笑道：“老太太该高兴才是，多好的一个重孙媳妇！”</p>
贾母笑的有些勉强，点头道：“是好啊！”</p>
好的有些过了头，看这做派，只怕又是一个要连哄带供着的主儿。</p>
就怕太有主意了，连哄都不好哄啊……</p>
薛姨妈自然明白贾母的心思，笑着劝道：“郡主活的明白通透，虽主意正些，但不是个多事的，也不争一时高低。老太太尽放心便是，往后啊，才是享福受用的日子。”</p>
王夫人也笑道：“再怎样，也还是个小丫头，老太太何必担忧？只看她今日先给大姑娘见礼，就知道她还年轻。”</p>
这话，让贾母和薛姨妈都不知道怎么反驳。</p>
虽然两人分大房、三房，为兼祧之妻，两头大。</p>
可到底还是一个爷们儿，岂能果真没个大小？</p>
按理说，尹子瑜身份贵重，有太上皇钦赐的郡主位份，再加上年岁上大一些，还是大房妻，无论如何都该当那个大。</p>
可她却主动退让一步，先见礼，认下了那个小。</p>
这不是年轻，又是甚么？</p>
倒是宝钗轻声笑了笑，道：“许是郡主，果真不在意这个呢。”</p>
王夫人淡淡笑道：“孩子话！咱们女人家，哪有不在意这等事的？”</p>
宝钗轻轻垂下眼帘，未再答话。</p>
但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尹家郡主，确实不在意这个。</p>
女儿家，原来也能活到如此有志气，如此自我清静……</p>
眼帘下，宝钗眼底深处，掩埋了多日的晦暗，似渐渐开始消散开来……</p>
……</p>
“五哥，为何恪和郡王喊你老四？”</p>
回尹家的路上，贾蔷骑在马上，与一直没许多话的尹浩问道。</p>
尹家这一代共六子，江、河、湖、海、浩、瀚，尹浩排第五才是。</p>
但在恪和王府时，李暄却叫他老四。</p>
尹浩闻言，微微笑了笑，道：“王爷曾说过，他也是老五，因担心我做了坏事被人骂时牵连到他，所以他一直叫我老四。若是四哥也在，就喊四哥大四，喊我小四。”</p>
贾蔷笑了笑，心道这五皇子，还真是个妙人……</p>
尹浩顿了顿，问贾蔷道：“明日西斜街那边，还要开张么？”</p>
贾蔷笑道：“五哥也知道那边的事？”</p>
尹浩点点头，面色隐隐古怪道：“原未怎么留意，可如今大街上到处都是裹胸传言，想听不到都难。再加上你约战董川、陈然一行，勋贵圈里好事者已经开设赌局了……蔷哥儿，明日你那地方未必够使，男女去的都不少。”</p>
贾蔷摇头道：“哪里是甚么人都能进的？内眷那边，身上不挂个五品宜人的诰命，门都别想。当然，家里要有个三品捐官的，也能进。东路院这边，即便家里有个将军府底子，至少也得交二十两银子办个会员对牌才能进。”</p>
尹浩不解道：“且不说东路院这边，西路院那边是怎回事？”</p>
贾蔷嘿了声，笑道：“五哥也不想想，寻常百姓人家的内眷，等闲也不穿裹胸啊，进去做甚么？再者这顽意儿，原不算多难去做，我也不忍去赚寻常百姓家的银子。至于捐官，针对的则是巨富之族。东路院那边，则是为了防备进来太多人，一来太招摇，二来也没必要。”</p>
尹浩闻言多看了贾蔷一眼，道：“那‘至少得交二十两银子’，这里面怕也有说法？”</p>
贾蔷点点头，道：“东西两路的对牌都分等级，金、银、铜、铁四级。不同的等级，可以买的东西的数量不同。另外就是，享受的服侍也不同……一会儿我给太夫人、两位太太各送一金牌。这会员对牌，原是和身份，还有交的会员银子相干，二十两是入门级，当然，西路院那边不买对牌也能进，身份够了就行，只是享受不到一些待遇。至于东路院的，那就没办法了，入门交再多银子也只能是铁牌，想升级，要靠战绩来升。到时候，会弄出个排名来……”</p>
尹浩闻言，饶是以他内敛的性子，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道：“你也太能摆了，如此一来，你那里想不热闹都不成！往后，开国、元平功臣子弟，哪个若是榜上无名，谁还好自称英雄？”</p>
贾蔷笑道：“也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五城兵马司有肃清五城混乱之事。只是那些将门衙内常有私斗之事发生，往后就简单了，直接去东路院擂台上解决问题就是。五哥，我带了四块东路院的铁牌来。往后得闲，大哥、二哥和五哥可去耍耍。”</p>
尹浩笑了笑，又奇道：“还有一块呢？”</p>
贾蔷嘿嘿一笑，道：“这样好顽的事，二老爷怕是不肯错过。”</p>
尹浩：“……”</p>
马车内，面带浅笑的子瑜，亦是面色微微一滞，随即有些无奈的摇头笑了笑。</p>
……</p>
朱朝街，丰安坊。</p>
尹家。</p>
萱慈堂上，晚辈见过礼后，尹子瑜被叫到高台上，让尹家太夫人拉着坐下。</p>
仔细端详了番，见面色如常，方笑问贾蔷道：“你家里人，可好了？”</p>
贾蔷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有劳郡主了。”</p>
大太太秦氏不客气道：“那你怎么谢谢我家子瑜？”</p>
贾蔷闻言，看了眼静静坐在软榻上，宁静如湖面的一双明眸淡淡含笑的看着他的尹子瑜，翻手拿出三个巴掌大小嵌着金玉的对牌来，道：“这是西斜街那边太平会馆的对牌，最高等级的，老太太和两位太太若是得闲，可以去逛逛。”</p>
秦氏笑道：“敢情是让我们去给你捧场？提前说明白，尹家可不是大富之家，没多少银子捧场。给子瑜备的嫁妆，都是宫里娘娘贴补了些，不然还真买不起你那些绸缎，也忒贵了些！”</p>
贾蔷笑着将西斜街太平会馆的规矩说了遍，最后道：“这对牌，不仅可减免些折扣，便是里面一些吃的喝的顽的，都是不用银子的。大太太去一回便知道，还是比较有趣的。”</p>
听他说完，尹家老老少少的内眷都笑了起来。</p>
二太太孙氏笑道：“你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置办下这份家业来，许就成了一只能下金蛋的鸡，难为你了……了不得。”</p>
孙氏说罢，忽听一年轻些的媳妇笑道：“宁侯，这是你们宁府大房的家业呢，还是三房的家业呀？”</p>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纷纷一凝，多少添了分审视，看向贾蔷……</p>
贾蔷闻言心中倒吸一口冷气，隐隐感觉了前世传说中岳家的可怖……</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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