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大早，宫人们就被各宫各局的管事牌子叫醒，起来清扫乾清宫至南海子沿途的石子路。</p>
一个打扫的事，让直殿监去做不就行了？</p>
起初，宫人们还颇有微词，毕竟谁被提前喊醒，心里都会不痛快，可知道了是皇帝下午要去行猎后，也就再没什么怨言。</p>
皇帝就算只是去溜溜弯，片刻即走，那也是天大的事！</p>
牌子们亲自出马，就连南海子鹿园中的梅花鹿，都被宫人们追上，一一掸去了毛皮上的尘土。</p>
这是皇帝亲征凯旋回京后第一回来南海子，一上午，南海子里都是各监各局的人在忙活。</p>
此时，距朱由校一行人约二、三百步外，几头畜生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仓皇不安地四处张望。</p>
就好像它们知道，远处正有一双鹰眸紧紧盯着他们。</p>
王体乾得到消息，顾不得手头之事，忙不迭从御马监赶来，跪在御马下行了朝礼。</p>
朱由校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便知是一路小跑赶来，骑在马上，架起弯弓，淡淡道：</p>
“起来吧。”</p>
“谢陛下。”</p>
“都监府那边，可有辽东最新的情况？”</p>
说着话，朱由校从背后箭筒取出一支箭矢，搭在弓弦上试了试，却见远处对准的那头梅花鹿，惊慌逃窜。</p>
“危机意识还挺强…”</p>
朱由校轻笑几声，又将弯弓放下。</p>
近日因惩戒东林一事，搞得朝中风声鹤唳，辽东也军报不断，皇帝独问都监府，自然是想知道真实具体的情况。</p>
王体乾整理思绪，道：</p>
“宁远那边，袁崇焕有了动作，于前日率本部军马八千，出城朝沈阳方向去了。”</p>
“他不是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朱由校冷笑一声，问。</p>
“禀陛下，这还要归功与洪承畴。”王体乾道：</p>
“据说是洪承畴巡查了宁远军备，发现袁崇焕私吞朝廷给拱兔、炒花、宰赛等部的四万两抚银，用来修筑宁远城墙。”</p>
“洪承畴苦劝数次，袁崇焕皆推脱、搪塞，最后以此事要挟，袁崇焕才答应出城。”</p>
“这事倒也附和这位兵备的作风…”朱由校呵呵一笑，策马于鹿园缓缓前行，忽然又问：</p>
“确定这四万两，是用来筑城安民了吗？”</p>
王体乾肯定地点头，道：“回陛下，四万两抚银，袁崇焕的确分文未动，全都用在宁远城楼的修筑上了。”</p>
“这件事上，当地辽民对他颇有感怀。”</p>
“倒是…”</p>
言及于此，王体乾欲言又止。</p>
“在朕面前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朱由校眉宇一蹙，言语之中，略显不悦。</p>
王体乾一个激灵，赶紧说道：</p>
“禀皇上，宁远监军纪用是魏忠贤几个月前收的干孙子，宁远战守，事事皆与袁崇焕站在一起。”</p>
监军太监与统兵大将同仇敌忾，这本是好事。</p>
可朱由校之所以派这个纪用去宁远，就是为了让他看住袁崇焕，在关键时刻行掣肘之事。</p>
这小子倒好，不仅没起到掣肘的效果，反倒和袁崇焕穿了一条裤子，那还留着他干什么？</p>
朱由校勒停坐骑，恰逢微风拂来，大髦随风飘动之中，更显他一番器宇轩昂。</p>
随即，冷冷道：</p>
“传谕，撤了纪用的宁远监军之职，让他返京。”</p>
王体乾应道：“遵旨，那陛下…下任宁远监军的人选…”</p>
“洪承畴既已到宁远，还要监军做什么？”朱由校弯身安抚坐骑，复又道：</p>
“就让洪承畴在宁远自选宅院，建起辽东抚治，总领宁远兵备诸事。”</p>
王体乾躬身道：“奴婢明白，另有皮岛之事，东江军应援朝鲜，击溃阿敏部于宣州。”</p>
“据都监府所察，毛文龙虽在铁山遭受重创，却迅速调整，此后大小数战皆获全胜，只是兵力有限，未能扩大战果。”</p>
“取副罩甲来，另选匹好马。”朱由校点点头，对跟在身后的宫人示意着，又回过头来笑道：</p>
“王体乾，会骑马吗？”</p>
闻言，王体乾微微一愣，赶紧点头，开始穿戴宫人递上的罩甲等物。</p>
这种时候，就算不会，那也得说会啊！</p>
“喊你来，是叫你陪朕行猎，这身衣服，怎么骑马？”朱由校见王体乾一身戎装，也显得煞有其事，哈哈大笑道：</p>
“走，与朕驰骋园中！”</p>
王体乾一脸为难，见皇帝已拍马而去，只得跟随。</p>
南海子一百里平川，王体乾窄袖戎衣，腰束玉带，随朱由校四处驰骋，只觉得心旷神怡。</p>
忽闻蹄声隆隆，却是黄得功率二十余勇卫营精骑追赶前来，随侍左右，这般大的动静，惊得梅花鹿群四处逃窜。</p>
不多时，朱由校来到一处葱郁小坡之上，稍作歇息，吹着轻风，满意地沉吟片刻，再度取出跨间弯弓。</p>
忽然说道：</p>
“昔日秦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洛阳有功，始封为诸侯，后秦襄公又逐犬戎，遂有周西都岐、丰八百里之地。”</p>
“女真人常以善骑、射为傲，比秦人又如何？”</p>
王体乾比魏忠贤入宫更早，还在内书房读过一些书，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怕说错话扫了皇帝兴致，只好沉默不语。</p>
朱由校倒是没有关注这边，策马缓缓前行，说道：</p>
“朕于古籍中所见，秦人狩猎之时，罗千乘于林莽，列万骑于山栾，气势一时恢弘。”</p>
“善御者，齐六辔；善理者，正六宫。”</p>
“自秦以来，唐、宋至本朝，汉人天子多重射御，朕亦常想，如何能像秦襄公那样，做一个治军有方、治国有为的明君。”</p>
王体乾很想与皇帝畅言一番，可他无从可对，只好继续沉默，静静跟在身后。</p>
说完这一番话，朱由校驻足不前，正色道：“朕喊你来，除了行猎，也有一事相托。”</p>
王体乾方才还在想，皇帝与自己说这一番看似掏心掏肺的话是要干什么。</p>
听得此话，心中顿解疑惑，忙表露忠心：</p>
“奴婢谨遵陛下谕旨！”</p>
“此回全国查封东林书院，势必激起士子反弹，仅靠厂卫缉捕、军队镇压是行不通的。”</p>
朱由校沉吟片刻，又道：</p>
“朕三思之后，决意将原有《京报》彻底改制，不由各地通政司衙门发刊，交给你的都监府。”</p>
重头戏！</p>
和皇帝遛弯了这么久，正戏总算到了，早有预料的王体乾，听见这话还是忽悠一下，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p>
这可是《京报》啊，就这么交给自己了。</p>
还说要改制，如何改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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