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叔回来了没！”</p>
两人正聊着，门外传来一道喊声。</p>
片刻，一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推门进来，看见屋内除了李鸿基与韩金儿还有个人，便蹙眉道：</p>
“你怎么来了？”</p>
盖虎闻言呵呵一笑，道：</p>
“我怎么不能来，倒是你小子，整天不务正业，以后就打算和我们一样，干一辈子驿卒了。”</p>
不知怎的，这个侄儿，对自己的好兄弟盖虎一直不怎么样，李鸿基用警告的语气道：</p>
“李过！怎么和你盖虎叔叔说话呢。”</p>
没错，眼前这位，就是日后跟着李鸿基东征西讨，带领老营马队，绰号“一只虎”的李过。</p>
李过闻言，张了张嘴，没继续说下去。</p>
三人都不识字，拿起京报左看右瞅，只见到其上有密密麻麻的小字，却不知道说的是什么。</p>
他们心中发痒，恨不得立即知道京报上的具体内容，不得已，只好去找艾举人。</p>
这艾举人，是万历四十七年中举，历史上和李鸿基也有一段渊源。</p>
这个年头，中举的也不一定非要做官，比如眼前这位姓艾的，补缺没等到，回乡一年多，却也过上了地主的小资生活。</p>
举人在大明朝有减免税赋和徭役的特权，艾举人回乡后，附近的穷苦乡亲还有缙绅名流，都上赶着巴结，算是进入上层社会。</p>
农户们交不起高额的土地税，往往就选择把自家土地投到举人名下，以减免赋税。</p>
在万历四十七年到万历四十八年这一年的时间里，艾举人虽说急着补缺，因为这些特权，小日子倒也逍遥自在。</p>
可自打朱由校登基，艾举人的日子开始有变化了。</p>
首先就是永不加赋的政策，让农户们喘了口气，来自愿送土地当佃农的人，愈发少了。</p>
这还没完，朝廷又对举人、进士等级别的士子进行限制，规定了养丫鬟、仆人的数目等等。</p>
最让艾举人欲哭无泪的，就是从前无限土地减免赋税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p>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艾举人需要把名下那几百亩地，用一个极低的价格退给官府，自己只能留五十亩。</p>
朝廷强制规定，这是新政策，你不遵守行吗？</p>
退给官府的土地有厂卫监察，自然不会被私吞，全都被朝廷，也就是当今的皇帝牢牢握在手里。</p>
至于这些土地，以后是分发百姓，还是推广番薯、马铃薯什么的，这就和艾举人没有什么关系了。</p>
就在艾举人迫切的想要补缺，去往一地做官时，机会来了。</p>
天启元年西南大乱，皇帝亲征大捷，对付土司的新政策马上就到了，即朝廷开始大力在西南各省开办讲学。</p>
不仅是官学，还鼓励民间结社讲学，总之一句话，只要能把汉文化带进去，就是好学。</p>
这其中有一个让艾举人特别心动的，就是身有功名的读书人，在西南官学教书两年，出来以后可以直接补缺。</p>
这说明什么，自己去支教两年，出来一定能做官！</p>
艾举人思考了很久，究竟是继续在这混吃等死，等上个三、五年，或是十几年，等一个虚无缥缈的补缺机会。</p>
还是一咬牙、一跺脚，去“山区”干两年，回来步入官途，该搂钱搂钱，该装逼装逼。</p>
古代读书人对做官的执着，永远是朱由校这个现代人所不理解的。</p>
同一大批待补缺读书人一样，艾举人刚在最近两天，向宁夏布政司衙门提交了去四川“支教”的申请。</p>
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他和李鸿基最后一次见面…</p>
这京报，其实他也有一份，京报改制第一期据说会刊登新消息，不搞一份来看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p>
“艾举人…俺们仨不识字，您给看看这上头都写了啥？”</p>
盖虎说的话，将沉思中的艾举人猛然惊醒。</p>
“朝廷对驿站的的改动，你们都已经知道了，那我就说一下你们不知道的。”艾举人说到这里，特意看了一眼李鸿基，提醒道：</p>
“你欠我那半贯钱，要注意还我了。”</p>
李鸿基从不觉得欠别人钱被要债是件光彩的事，颔首道：</p>
“不是说有六钱的工食银吗，等今年的工食银下来了，我一起还你。”</p>
“这就好…”艾举人点头，也便放了心，又拾起京报，眉头深锁道：</p>
“这上面说了几件事。”</p>
“其一，外戚张拱宸是皇后娘娘亲弟弟，在京师为非作歹，强掠民女、逼死老农，事情闹到了宫里。”</p>
“皇上呢，怎么处置那个恶人了？”李鸿基不想听过程，他只想知道朝廷对这事的态度。</p>
“张拱宸被落了诏狱，皇上重金抚恤了那户百姓，还让国丈给保媒，让被掠的女子嫁了个好农户。”</p>
“好、是个好皇帝。”李鸿基朝脚下啐了一口唾沫，道：“皇亲怎么了，皇亲就能欺负百姓？”</p>
“这个恶人，活该他被下诏狱！”</p>
李过也拍桌嚷道：“好，皇上办得好！”</p>
说话间，艾举人也在端详这份京报的排版，琐碎小事，圣谕节选，内阁及六部政令，只要稍微识字，就会一目了然。</p>
在这之后，艾举人还不厌其烦的把这这期京报上的主要内容全都讲了一遍。</p>
朱由校南海子猎鹿，因老槐树磕碰了王体乾一下，下谕命人将此树定为罪槐，套枷示众三日。</p>
听了这回事，李鸿基、李过三人都是啧啧称奇，直说这皇帝有个性，不仅仁政爱民，最主要的是护犊子！</p>
听艾举人说完头一张的政策和新鲜事后，盖虎掀开另一面，问：“这密密麻麻，写的又是啥？”</p>
艾举人蹙眉看了半晌，笑道：</p>
“这些就不是什么紧要事了，都是些人名。”</p>
“这些人做错了何事，要这样惩戒？”李洪基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艾举人如同猪笑般的声音打断：</p>
“他们都是在西南亲征一战中表现杰出的朝廷军将，并非做错了什么事，这回是在京报上表彰他们的军功。”</p>
李洪基张大了嘴，赶紧将京报抢在手里，扬声问：</p>
“这么多、都是有功的将领？”</p>
“多？”艾举人摇头，苦笑道：</p>
“西南大乱，朝廷动员了几个省的兵力，几十万人，最后列出来的，也就这几百个名字。”</p>
“你现在还觉得多吗…”</p>
“不只是军将，还有战时获得大功的小兵，迷途知返投降朝廷后建立功勋的叛军，也在此列。”</p>
李鸿基问：“你且说说，这靠前的五人，都叫做什么？”</p>
“西南总督鲁钦、石柱土司秦良玉、定远守备张令，还有四川巡抚朱燮元和勇卫营副将陈策！”</p>
艾举人说这话的时候，李鸿基虽然逐渐冷静，眼中却升起腾腾烈火，怔怔望着京报，好像播下了什么种子。</p>
“好，我回去了！”</p>
话音才落，不待艾举人反应，李鸿基已捏着京报径自离开，余下三人面面相觑，不欢而散。</p>
回到家中，韩金儿见李鸿基宝贝似的将一页京报贴在墙上，凑过来问：</p>
“这是什么，你识字？”</p>
李鸿基搂住韩金儿，脸色深沉，没有回话，望向前头那五个人名的目光中却透着炙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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