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暖炕，屋内温暖如春。</p>
毛文龙坐在暖炕旁的座椅上，擦擦汗，接过家丁递来的本地地图，凝神道：</p>
“赫图阿拉老寨城防坚固，女真兵不足万人，汉奸们倒是不少。”</p>
“是啊，不好打。”</p>
毛承禄走进来，叹息一声，站着禀道：</p>
“父帅，这村子里为建奴所掳的辽民怎么办，有二百多人，派一支小队送他们各归家乡吗？”</p>
东江军既已决定偷袭老寨，便就全员北上，并没有在宽甸六堡留下守军。</p>
今日早些时候他们攻下的这座庄园，有真奴二十余，假奴数百，辽民二百余，属后金二贝勒阿敏镶黄旗旗下。</p>
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全歼奴兵后，这些被掳来的辽民倒成了难点，这一次他们可不是打游击来了。</p>
辽东还指望着东江军吸引老奴注意，不能提前暴露了行踪。</p>
若是以往，毛承禄也不会有这一问。</p>
可今时不同往日，派一支小分队带着这二百多人回去，一旦引起了建奴的警觉，很可能功亏一篑。</p>
毛文龙正在沉吟，忽闻孔有德来报：</p>
“大帅，有个老人家要见您。”</p>
“让他进来。”</p>
毛文龙很快见到了这名耄耋老者，见他要向自己行礼，连忙上前扶住，宽声道：</p>
“老人家，何必行此大礼。”</p>
“大帅，我来是受了乡亲们的嘱托，我们自己到皮岛去就行，大军北上，不用管我们。”</p>
“是死是活，听凭天命就是。”</p>
“这…”</p>
毛文龙看着颤颤巍巍的老人，再走到屋外，看到了眼中满是希冀的辽民百姓，一时不忍。</p>
毛承禄和孔有德跟出去，互相对视一眼。</p>
“唉！”</p>
毛文龙重重叹口气，环视众辽民，抱拳道：“我毛文龙对不起诸位，愧对了大家的希望。”</p>
老人眼中闪烁着泪花，道：</p>
“大帅不必自责，这是我们大伙的决定，我们不能助大帅复辽，也不能拖了后腿，干扰大局。”</p>
“老先生高义——！”</p>
毛承禄不禁叹道：“此向西二十里便是乌云山，山的南面有十里密林，奴骑马队不会深入。”</p>
“到了宽甸六堡，就没有奴骑了。”</p>
老人带着二百余的辽民辞别东江军，互相搀扶着，向毛承禄方才所说的乌云山而去。</p>
孔有德攥紧拳头，道：</p>
“看这些人面黄肌瘦的样子，怕是在奴兵手底下没少遭折磨，等我们打到老寨，要痛痛快快的杀一番！”</p>
毛文龙看着辽民们的背影，若有所思，负手问道：</p>
“你们说，阿布达里冈一战，奴兵为何能够速战速决，以弱胜强，将我军中声名赫赫的刘大刀击败。”</p>
阿布达里冈一战，其实是在萨尔浒大战中发生，刘綎是晚明时候名震天下的最后一位名将，因擅使大刀，被明军称作“刘大刀”。</p>
那一战，杜松急功冒进，为努尔哈赤率轻骑所破，而后努尔哈赤所部奴兵披挂明军衣甲，在大雾之中接近，突袭阿布达里冈。</p>
刘綎被偷袭所伤，仍指挥明军使用火器反击，重挫奴骑，然而当时天气于火绳鸟枪发射不利，最终力战而死。</p>
“贵在施计用谋！”</p>
孔有德还在思索，毛承禄却是直接说道：</p>
“他们先击溃杜松部，剥其衣甲，假扮成我明军，接近刘大刀所部，以假乱真，突然袭击！”</p>
谈及此战，毛文龙就不无遗憾。</p>
毛承禄能看得如此透彻，这也令毛文龙十分惊喜，他看了那边一眼，点头说道：</p>
“伪金老寨固然城池坚固，然而事在人为。”</p>
他缓缓踱步，一手按着佩刀，道：</p>
“若想攻取老寨，也得释计用谋。”</p>
“我军继续北上，沿途搜集汉军衣甲、旗帜，到了老寨也装扮成汉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p>
孔有德今年不过二十岁刚出头，因为作战勇猛而被毛文龙点为家丁，临阵经验毕竟不足，听得云里雾里，根本插不上话。</p>
毛承禄大笑：</p>
“父帅高明，相信不会有任何一个奴兵会想到我军会披着汉军的盔甲，去奇袭他们的老寨！”</p>
毛文龙点头，心中依旧存有担忧，淡淡道：</p>
“这一战拿下老寨最好，就算拿不下来，也要闹他个天翻地陷！”</p>
......</p>
赫图阿拉。</p>
努尔哈赤昔日间的开国五大臣如今只存其二，此次出征，他带走头脑精明的扈尔汉随征，留下最为稳重的何以理领正黄旗女真兵六千，留守老寨。</p>
何和礼原为建州女真之一的栋鄂部首领，后来率众归附起兵初期的努尔哈赤，充当急先锋。</p>
统一建州女真后，努尔哈赤赏赐女儿给何以理为妻，招他为自己的闺女婿，作为帐下的得力干将，甚得重用。</p>
后金建立后，何和礼被努尔哈赤称为开国“五大臣”之一，委以政事重任，每逢出征，总要留下生性稳重的何以理守备老寨。</p>
眼下，何以理正坐在汗王庭的大厅，接见一个重要的客人，根本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正有一支一万余人的明军日夜兼程向此处行军。</p>
思量间，一名正黄旗女真兵跑来，跪在地上道：</p>
“禀大人，奥巴回来了。”</p>
闻言，何以理轻轻一笑，面露不屑。</p>
奥巴，科尔沁五部联军的盟主，大金爱新觉罗家族的永世姻亲之好，在福余卫被打得屁滚尿流，只领数百轻骑狼狈回到科尔沁。</p>
在科尔沁，奥巴又被他的弟弟布达齐率领科尔沁十二个领主推翻，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跑回赫图阿拉，祈求自己能出兵协助他夺回科尔沁部的大权。</p>
命人将奥巴接到大厅后，何以理还是设宴款待了这位大金的战败之友。席间，倒是没怎么提及福余卫的战事。</p>
毕竟奥巴还是科尔沁部名正言顺的领主，何以理给他留足了面子，还是在沐浴更衣后，代表努尔哈赤隆重地接见。</p>
奥巴从小就追随其父在草原上放牧、射猎，长得身强体壮，膀阔腰圆。可是现在的他，几经折腾，已经没了不久前统帅五部联军时的意气风发。</p>
宾主落座后，何以理打量了一下奥巴的穿戴，笑道：</p>
“看你这副扮相，是半夜被赶出来的吧？”</p>
奥巴有些窘迫的看了看周围。</p>
这时，何以理笑道：</p>
“族长尽可放心，我早已屏退众人，在此处对话的，只有你我二人而已。有什么话，但说无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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