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叶子拍打在一起，凯旋而归的边军将士们踏着铁靴来到永定门下，令这座当今最为繁华的京师，落下几粒尘埃。</p>
永定门官道极为宽敞，大军停在中间，两侧尚有行人、百姓流通空余之处。</p>
城边百姓顺着官军队伍向后看，只见远处密密麻麻停了几个长列，一眼望不见尽头，不下十余万人马。</p>
这些官军个个鲜明甲胄，腰跨战刀、肩负铁枪，有约莫三五千人，尽都背着军器司特制的遂发鸟枪。</p>
如此规模却军纪严明，不见半分嘈乱。</p>
孙传庭率大军回京，在昨日与前往陕西的洪承畴分别，只将手一招，身后官兵就都立即停住脚步，肃穆一片。</p>
“张总兵、贺游击、渠参将，还有李鸿基，卸下腰刀，随我进宫面圣。”</p>
张万邦脸上表情不变，贺人龙和渠家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喜悦。</p>
至于后头的把总李鸿基，可是激动坏了。</p>
“督师，李鸿基不过是一个小小把总，入宫面圣，会不会不合规制？”渠家祯忽然问道。</p>
倒不是看不起李鸿基这个把总之身，只是这极有可能成为言官御史交章弹劾的口实。</p>
孙传庭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道：</p>
“这也是陛下的意思，点名要李鸿基进宫，毕竟这次他也算立了大功。”</p>
说着，转头望向身后，嘱咐道：</p>
“你且记着，进宫以后，务必要跟在我们的身后，不能到处细看，更不可与陛下对视。”</p>
“陛下不问，你就一直跪着。”</p>
贺人龙嘿嘿一笑。</p>
“宫里头规矩可多着呢，你个小小的把总，就算是顶撞了一个牌子，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p>
“不过能进去溜一圈，也不枉来世一遭了！”</p>
渠家祯哈哈大笑，“贺疯子，你嘴上积点儿德吧，别把小兄弟给吓得尿了裤子！”</p>
贺人龙也笑，然后继续叭叭个没完。</p>
这群将领们说话很糙，文人一般开不起这种玩笑，甚至可能听不出来是玩笑话，要是见了恐怕会气的脸红脖子粗。</p>
可李鸿基却觉得没什么，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么过来的。</p>
说起来也是，五天前接到消息，说皇帝召见，直到现在他也没缓过来。</p>
当今皇帝、天子，指名道姓的要见自己…？</p>
一个宁夏边军的小把总…？</p>
他本来想着立功登上名表，好衣锦还乡，却没成想皇帝指名要见，震惊过后，现在是既期待又害怕。</p>
这种五味杂陈的感觉，甚至冲淡了不久后要在凯旋式上露脸的激动。</p>
贺人龙的话，虽说有些刺耳，但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p>
一个普通的内宫牌子在皇宫可能不算什么，也就是个端茶递水，拿出来却也了不得。</p>
真得罪上了，确实够自己一个小把总喝一壶的。</p>
李过也满脸喜色的看着他，嘿嘿傻笑。</p>
“瞧嘛！在米脂那前儿，总说见世面，这回见过的市面够大了吧？京师来了，就连皇帝也要见着了！”</p>
“老舅，别忘了回来告诉我，那皇帝长得什么样儿！”</p>
“皇帝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一个鼻子两个眼？”</p>
李鸿基心里还在敲鼓，闻言看了自己这憨实的傻侄子一眼，肃声道：</p>
“别胡闹，我怎么敢直视当今陛下？”</p>
......</p>
一乘龙凤金辂停在乾清宫外，一列宫娥正提着没起火的羊角灯于两侧等待。</p>
最近这些时日，中宫皇后张嫣按照旧例，在春节来临之际接受勋贵、百官之妇朝贺。</p>
坤宁宫朝贺之时，一桩喜事传遍内廷，却是中宫皇后张嫣已怀有身孕。</p>
张嫣孕身不足两月，体态还未见变化，朱由校此前毫不知情，得知以后欣喜若狂。</p>
对张嫣的宠爱之情更加溢于言表，关怀备至。</p>
张嫣坐在坤宁宫里，加棉的袄子外披着貂裘，头上戴着卧兔、暖耳，周身都由毛绒包裹，肤色似雪，仪态端庄。</p>
看着面前人在心不在的皇帝，渐渐拧紧了一弯柳叶细眉。</p>
朱由校坐在坤宁宫里，说是陪伴皇后，心里却是在想着李鸿基和孙传庭的事儿。</p>
当时朱由校也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自己这蝴蝶翅膀扇得也太离谱了。</p>
后世那个建立大顺朝的闯王李自成，居然不声不响跑到自己的官军里当兵来了。</p>
这还没完，他凭本事当上了把总，还在河套一战立了首功，连孙传庭都说这小子观察力贼强。</p>
这个朱由校是信的，毕竟李自成，八大寇里头唯一成事儿的一个，观察力能不强吗？</p>
只不过这个后世的大流寇头子，现在居然成了官军的一员了，这说出去谁信呢。</p>
朱由校不知道后来会再怎么发展，不过再一想想，倒是挺他娘的期待。</p>
眼下三饷加派没有，驿站不仅没裁撤，还给提高了工资，官军待遇也一点儿没落下，饷银月月足钱发放。</p>
这样看来，李自成应该是没有理由造反了吧…</p>
既然造不了反，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小李子往后就踏踏实实跟着朕干了，最后成为一方大将？</p>
等会儿，既然李自成都来了，那王嘉胤呢？那张献忠呢？白谷县首义的那个王二呢？</p>
还有罗汝才、刘国能、革左五营…，这群人都是自学成才，稍加调教，就是统兵之将！</p>
这么一想，朱由校猛然间发觉，好像有无数猛将都在等着自己去发掘。</p>
大明，不缺将才呀！</p>
“咳咳…”</p>
听见这么一声，朱由校才从自嗨中回过神来，发觉冷落了眼前的人，连忙笑着说道：</p>
“皇后，朕早说过了，你虽然自幼体健，但毕竟这是给朕生的第二个龙子了，身体不比从前，不能再到处走动。”</p>
“还有日常的膳食，日后都要从乾清宫调拨，朕吃什么你吃什么，吃别的，朕不放心。”</p>
张嫣白了一眼，看了看小肚子，道：</p>
“时逢节庆，太妃又不理宫政，事务繁多，虽有裕妃妹妹帮扶，臣妾还是略感力不从心…”</p>
“有陛下的关怀，心里舒服多了。”</p>
“那个…”</p>
朱由校尴尬一笑，连忙转移话题，“想好了吗，这个儿子起个什么名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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