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第一百九十五章 妹争姐夫

皇帝如果是一种职业的话,性质其实跟现代的职场老板差不多。

私企自负盈亏,老板创业初期兢兢业业事必躬亲,后来企业发展壮大了,赚的钱越来越多了,老板渐生疏怠之心,总觉得眼一睁一闭,人没了,钱便宜别人了,嚎。于是趁着企业盈利之时抓紧享受人生,所以老板决定成立董事会,聘请职业经理人打理企业,他只需要抓住企业的人事权。

老董事长退居幕后,职业经理人帮他处理日常工作,曾经兢兢业业的老板在企业里渐渐变成了一种象征形式般的存在,不仅如此,老板还在各个地方买了度假别墅,每年带着小自己几十岁的小娇妻出门度长假,泡温泉……

如同所有大企业老板成功之后培养独特的油腻爱好譬如盘串儿,钓鱼,买球队一样,这位大老板的独特爱好更高雅,他玩艺术,还谱出了《霓裳羽衣曲》……

人生赢家大抵也就这样了吧。

不过老板带小娇妻出门度假,却要带上顾青这个小员工,这就令顾青有点想不通了,老夫少妻在华清池里泡温泉,秀恩爱,顺便给顾青这个两世单身狗喂狗粮?

顾青忍不住以最坏的恶意来揣度李隆基的用心。

“胡思乱想什么呢?”张九章一语喝醒顾青:“点你随驾是臣子的荣耀,这次陛下巡幸华清行宫,只点了你一个人的名,虽说是贵妃娘娘所请,但陛下显然也很看重你,此番随驾华清宫,你当好好表现,多听多看少言,莫犯错。”

顾青叹道:“我一个重伤刚愈之人,又只是个左卫长史,随驾去华清宫能做什么?”

张九章指了指他,苦笑道:“‘简在帝心’这四个字,多少朝臣官员终其一生都难以做到,你年纪轻轻近水楼台,还不乐意了?简直浪费了大好的机会。”

顾青笑了笑,没解释。

跟李隆基打过几次交道,顾青渐渐看出了李隆基的为人品性。

所谓“简在帝心”皆是不得志的人自我安慰的托辞,以李隆基的性格,恐怕不会对任何一个臣子太过信任,就算他能记住你,你也不过是他手中一枚即将落子的棋子,用不用你,把你用在棋盘上的哪个位置,都有他自己的考量,棋子终归只是棋子,执棋的人把它落在棋盘的任何位置上,都不值得沾沾自喜。

见顾青不言不语,张九章捋须换了个话题。

“你与怀锦说的三国故事,倒是颇为有趣,怀锦将你说的故事都记下来了,老夫有幸一观,正看到曹孟德与刘玄德煮酒论英雄,不得不说,你的才学一次次出乎老夫意料,昨夜老夫又看了一遍陈寿所著的《三国志》,对比了你的三国故事,虽说你说的故事颇多虚构之处,倒也基本符合三国史实,随驾华清宫之前,你与怀锦多说几个章回,也好解解老夫之馋。”

顾青谦逊笑道:“侄孙不过是胡乱编了一个故事哄怀锦的,二叔公也有兴趣么?”

张九章笑道:“胡编乱造能编得如此合情合理又生动有趣,可见你才华出众,你说的故事里,将三国之乱世娓娓道来,文士之谋略,武将之血勇,枭雄之酷烈,天下之动荡,皆在故事中,谋士用计也好,武将鏖战也好,处处皆引人入胜,令人不忍释卷……”

顾青很无语,没想到在大唐居然有人催更,催更的还是朝堂九卿之一。

话说,要不要跟张九章收费呢?不要钱,给肉吃就好。

“好好把这个故事讲完,老夫觉得你说的故事不简单,相比之下,陈寿的《三国志》未免单薄了许多,而你说的故事里,那些谋士用计之妙,颇值思量,老夫已嘱咐怀锦好生收藏文稿,将来老夫亲自润色,再刻印成书,尔之文名亦当再次震动天下。”

…………

顾青老老实实在张九章府上养伤。

数日以后,顾青身上的伤基本痊愈了,后背本就是皮肉之伤,收口愈合就好,严重的是大腿上扎的那一刀,给自己捅刀这种事,顾青没经验,扎大腿那一刀没控制好力道,显然扎得深了一些,不仅痛得要命,治疗起来也特别麻烦。

第八日的时候,顾青在张怀锦的搀扶下,已经能够勉强一瘸一拐下地了。

也是在这一天,顾青终于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烤羊腿。

对于吃,顾青是很讲究的,绝不委屈自己。在得知自己能够吃肉后,顾青第一时间冲到了厨房,目光灼热地盯着张家的厨子烤羊腿。

在顾青的目光逼视下,张家厨子很紧张,手艺似乎有点失常,顾青眼尖地发现烤羊腿之前的准备工作被厨子漏掉了好几样。

顾青顿时不悦,多日以来的第一顿肉,怎能被厨子糟蹋?

“你滚一边去,我来做!”顾青不客气地将厨子推到一边,亲自上手操作。

“肉要用盐和香料事先腌制,还要顺着肉的纹理划几道口子,方便盐和香料入味……”顾青一边说一边操作,轻轻抚摩着一只去了皮的白花花的羊腿,目光深情得像看着相恋多年的情人。

厨子被顾青的深情目光弄得不寒而栗,然后情不自禁反省自己的错失,难道因为自己缺少对待食物如情人般的热情,所以自己的厨艺才无法突破瓶颈,久久不得进步?

可是……对一坨白花花的肉太过深情,是不是有点变态?

“……接下来要在羊腿上洒一点酒,密封半个时辰,这样烤好以后能够去除膻味,使肉愈发香嫩。”

张怀锦扶着顾青的胳膊,一脸好奇地注视着顾青的侧脸,越看心中越欢喜。

顾阿兄虽说长得不够喜庆,但他的侧脸还是很英俊的,尤其是专注做事的时候,显得愈发迷人。

可是……为何他中意的偏偏是阿姐,而不是她呢?

张怀锦苦恼极了,她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有了成年人才有的情愁。

“顾阿兄,你上次回青城县与阿姐见了面,阿姐还好么?”张怀锦眨着眼问道。

顾青的注意力完全在羊腿上,心不在焉地道:“还好还好,你阿姐仍旧又白又嫩,可惜没有腌入味,洒上点香料就完美了……”

“顾阿兄说什么呢!”张怀锦跺脚气道:“我问的是阿姐,不是羊腿。”

顾青勉强回过神:“我说错了吗?你阿姐和羊腿一样又白又嫩呀。”

“不是的!”张怀锦不满地又跺脚,见一旁的厨子正支楞着耳朵一脸八卦的模样,张怀锦踹了厨子一脚,将他赶出了厨房。

“我问的是,你和阿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总觉得你回了长安后,提起阿姐时表情跟以往不一样了。”

说起伤心事,顾青顿时觉得眼前的羊腿都不香了,幽幽叹道:“我跟你阿姐求亲,那场面浪得飞起,结果却惨遭你阿姐拒绝,怀锦妹妹,我跟你说,你阿姐可能不太正常,正常女子不可能拒绝我这样的人间绝品,比方说,如果我现在向你求亲,你会答应嫁给我吗?”

张怀锦听到顾青跟阿姐求亲,顿时心中一沉,接着听到阿姐拒绝了顾青,尽管是件悲伤的事,可她不知为何心里暗暗雀跃欢喜,最后听到顾青向自己求亲,心跳陡然加快了,俏脸红得像一只熟得滴水的蜜桃。

“我,我我……会答应的呀。”张怀锦垂头低声道,说完害羞地扭过身,双手捂住了脸,两脚不停地原地直跺。

顾青却视她的害羞如无物,嘴角一扯:“呵,你想得美。”

张怀锦害羞的表情顿时像中了冰冻魔法一般僵住。

顾青两手一摊,道:“你看,正常女子怎会拒绝我这样的才俊?比如说你,表现得就很正常,但是你阿姐居然拒绝我,你说她的审美已然歪曲到了一个怎样骇人听闻的地步?再过一千年,你阿姐这样的属于心理疾病,得治!”

张怀锦心中五味杂陈。

想哭,想发火,还想揍人……

顾青没注意到她失神的表情,对于张怀锦的心思,顾青早有察觉,不过他并未放在心上,在他心里,张怀锦还只是一个小姑娘,哪里懂得大人的情情爱爱,小姑娘的爱情是盲目冲动且易变的,顾青作为一个活了两辈子的成年人,怎么可能将小姑娘的青涩爱情当真?

在感情方面,顾青迟钝得不行,心里住了一个张怀玉已够他累的,哪里容得下张怀锦。

顾青拍了拍张怀锦的肩,沉声道:“你阿姐有病,你要帮我劝劝她,有空用你的口吻帮我写封信给她,劝她赶紧接受我,不要再矫情了,对了,免费送你一句诗,这句诗也写在信里,‘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你劝劝阿姐,赶快折了我这朵娇花,迟恐生变,白白便宜了别人。”

张怀锦气坏了,转过身背对着他,语气冰冷道:“我为何要帮你?”

顾青推了她一把,嗔道:“莫闹!你是我未来的小姨子,你不帮我谁帮我?听话,今晚就写。”

张怀锦暗暗气苦,眼眶都红了,强忍着不哭出来。

嘱托完终生大事,顾青心情愈发放松,注意力重新回到羊腿上,越看越香。

“吃烤羊腿吗?等会儿烤好了给你留最嫩的一块。”顾青一边腌着羊腿一边道。

张怀锦仍背对着他,没吱声,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了。

顾青不满地提高了声调:“问你话呢,到底吃不吃?不吃我一个人全吃了,你莫馋我。”

正在伤心的张怀锦闻言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吃!”

说完后张怀锦一愣,满心悲伤的思路被搞得好乱,只好暗暗痛恨自己的不争气。

顾青浑然不知张怀锦此刻的心路历程复杂得能写一本二十万字的了,这本里轰轰烈烈的爱恨情仇最终居然屈服于美食,好没骨气的渣桥段……

“想吃烤羊腿就要做出一点贡献,去你家的冰窖里偷点冰镇的葡萄酿来,莫被你二祖翁发现,不然咱俩都要受罚。”

“好啊好啊!”

张怀锦欢快地答应,正打算蹦蹦跳跳跑出厨房,然而神情一呆后,张怀锦赫然惊觉,自己此刻的心情难道不应该是被情所伤而哀怨悲怆吗?

忽然对自己充满了厌恶感,人生真是好泄气,好颓丧啊……

看着张怀锦离去的背影,顾青嘴角微微一扯。

未经患难,不见风雨,爱情怎能刻骨铭心?

这个道理,张怀锦不懂。

炭火架在厨房外的院子里,炉内烧得通红,顾青仔细且谨慎地翻动着羊腿,白嫩的羊腿被炭火烤过后,滋滋地往下滴油,渐渐地,两面已呈现金黄色,院子里散发出一阵阵浓郁的肉香味,引得张府的下人们在远处偷偷窥视。

张怀锦心不在焉地盯着炭火上翻转的羊腿,双手托腮目光空洞,魂魄不知飘向何方。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张怀锦喃喃念诵,幽幽自语道:“顾阿兄真是好才情,随口一句便是传世佳句……没错,顾阿兄这般才俊,正常的女子确实不会拒绝他,唉,阿姐怎会……”

忽然,张怀锦猛地一拍大腿,啪的一声脆响,力道没控制住,张怀锦哎呀一声,眼中顿时疼得泛泪,小嘴委屈地瘪了起来。

顾青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羊腿差点掉在地上毁了,惊魂未定地看了她一眼,目露凶光指了指她:“警告你第一次,再敢吓我,定斩不饶。”

张怀锦抹了把泪花儿,然后挺起了不甚饱满的小胸脯,神情严肃地盯着顾青道:“顾阿兄,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我决定……要打败阿姐!”张怀锦说这句话时表情布满了神圣的光辉,严肃得像一位战前磨刀的悍卒。

顾青一愣,迅速瞥了她一眼,注意力马上回到羊腿上,淡淡地道:“不是我看不起你,你可能打不过你阿姐,咱俩联手都打不过。”

“哎呀,不是你说的那种‘打’啦!”

“徒手和兵器你都不行。”顾青不客气地又补了一刀。

“不是!”张怀锦气坏了:“我是说,我要打败阿姐,把你的心从阿姐那里夺过来!”

“所以,你们还是要打?”

“不是你说的那种打啦!”

“那你告诉我,你要怎么打?”

张怀锦呆住,是啊,怎么打败阿姐呢?

接着张怀锦气急败坏地跳脚:“我不管!反正我要打败阿姐!啊啊啊啊啊!你是我的!”

“羊腿熟了,嗟!来食!”

“哦。”

…………

养伤十日,顾青的伤基本痊愈了,大腿还有些痛,走路略微不便,但已无大碍。

第十日清晨,长安城从兴庆宫到春明门,一路清街扫尘,羽林卫将士披挂戴甲,旌旗招展,金黄色的御辇从宫门内缓缓启程,帝王出行,仪仗过万,扈从如云。

顾青坐在马车上,他的马车落在李隆基仪仗的末尾,跟那些金黄奢华的仪仗车队比起来,顾青乘坐的灰篷马车显得格外突兀,像一只耗子在一群猫的胯下窜来窜去,有种淡淡的羞耻……

沿途能听到百姓们隐隐约约的山呼称颂声,发自内心的对这位开创了盛世的帝王表示敬仰和感激。

顾青听着百姓们远远的欢呼颂扬声,心情有些复杂。

无论这位帝王晚年多么昏庸多么不堪,他终究开创了一个闪耀华夏文明史上下千年的盛世,盛唐以后,再无盛唐。他的过失与昏聩,终归掩盖不了他的煌煌功绩。

但愿,自己的到来能够挽留住这即将逝去的盛世。

仪仗出行,羽林卫和左卫将士开道封路,从长安城到骊山,一路浩浩荡荡,队伍仪仗长达十里,随驾的文官武将宫人宦官不计其数。

走了大半天,快到傍晚时分,终于到了骊山脚下。

早有宫人力士准备好了软辇,李隆基和杨贵妃在山脚下了御辇后,便登上了软辇,被力士抬着上了山。

顾青也分到了一乘软兜,抬他的力士矫健且有节奏地往山上走去。

一个时辰后,终于在华清行宫前停下,李隆基和杨贵妃在文武朝臣和宫人将士的恭送下,二人携手进了行宫的正门津阳门。

直到李隆基和杨贵妃进去许久,顾青才得了宦官的传话,朝臣及扈从可入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