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岳山在心里暗暗计较了一番宣平侯的实力，老实说他与宣平侯交手的次数并不多，就算有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p>
宣平侯的武功略胜于他，可宣平侯受过腰伤，听闻至今没能彻底痊愈，每逢阴雨天都会隐隐作痛。</p>
他自信，若是比武，宣平侯不会是自己对手。</p>
难道是比文？</p>
那宣平侯就更不是自己对手了。</p>
他虽也是个肚子里倒不出二两墨的，可比起宣平侯还是强一些，宣平侯就是不学无术的小流氓！</p>
宣平侯哎呀了一声，颇有些为难道：“唐大人，你该知道本侯受过伤的事，本侯可否找人替我代打？”</p>
看来是真准备找他比武了，唐岳山扫了一眼宣平侯身后的少年，他认识这个少年，他叫常璟，是一名暗卫，至于说具体来历唐岳山就不大知道了。</p>
唐岳山丝毫感受不到对方身上的气息波动，这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对方不会武功，另一种是对方的武功在他之上，毫无疑问，对方不是第一种。</p>
这奇怪，也不奇怪。</p>
不奇怪是因为唐岳山是带兵打仗之人，他学的是战场御敌之术，他的武功极高，但不需要像暗卫杀手那么高。</p>
奇怪则是这个少年太过神秘，京城居然没人查到过他的背景。</p>
唐岳山好面子，但也绝不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激将法或许对他有点用处，但真正促使他答应这场赌局的是他自己的私心——他想摘掉萧戟的宣平侯身份。</p>
所以，他不会为了为了一点颜面就让常璟替宣平侯上场，哪怕接下来宣平侯会说你欺负我有腰伤、胜之不武。</p>
“不同意。”唐岳山正色道。</p>
果然，就听得宣平侯啧啧道：“欺负我有腰伤，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你胜之不武。”</p>
唐岳山冷哼道：“赌得起就赌，赌不起就走。”</p>
“赌，当然要赌，本侯是哪种赌不起的人吗？”宣平侯的不要脸是圈内出了名的，唐岳山都害怕吃败仗，宣平侯不怕，三个字：脸皮厚，所以他确实赌得起、也一定输得起。</p>
从某方面来说，这算是宣平侯独有的信誉，唐岳山不怕他事后会耍赖。</p>
“行吧，那就打吧。”宣平侯摊开掌心，露出两颗翡翠做的弹弹珠，“你挑一个。”</p>
唐岳山一愣：“做什么？”</p>
宣平侯道：“打弹珠啊！”</p>
唐岳山简直一噎：“你……你说的打……是打这个？”</p>
“啊，是啊！”宣平侯一脸理所当然，“不然你以为是打什么？”</p>
打……架啊！</p>
唐岳山捏紧拳头，气得嘴角都快抽中风了。</p>
方才说赌得起就赌，赌不起就走的人是他，这会儿想反悔也不成了，毕竟这不是要不要脸的问题，是不能食言而肥。</p>
唐岳山倒抽了一口凉气啊，他从没想过自己一把年纪了，居然要和人比这个？</p>
宣平侯的脑子真的没问题吗？他是真到这一出的？他不嫌丢人是不是啊？</p>
这东西唐岳山年少时也不是玩过，还玩得挺好，何况习武之人本就眼疾手快准头高，他倒也不怕。</p>
“行行行，这个就这个！”</p>
他不耐地应下，随手选了颗弹弹珠。</p>
常璟的弹弹珠看似差不多，实则每颗都不同，譬如唐岳山选的就是青花翡翠，而宣平侯手里拿的是玉花翡翠，纹路很是讲究。</p>
宣平侯让人在地上挖了两个小窟窿，他与唐岳山一人一个，弹弹珠有许多玩法，他让唐岳山挑，唐岳山挑了不需要有先后手的一种：除去手中的珠子，俩人各自又拿了十颗弹弹珠，谁先将这十颗弹弹珠打进洞里，谁就赢了。</p>
听起来很简单。</p>
就是要当着那么多下属的面蹲下来打这个，总感觉像个智障。</p>
好歹宣平侯是个俊美的智障，干什么都赏心悦目，唐岳山往那儿一蹲，就有点不忍直视了。</p>
唐岳山突然有点儿后悔，他是为什么要和这个疯子打赌的？他难道忘了这个疯子就没干过几件正常的事吗？</p>
宣平侯蹲在地上，扭头看了眼唐岳山：“唐大人准备好了吗？”</p>
这会儿不少人听说了两位巨头在刑房外比试的消息，纷纷跑来观看，结果——</p>
就给他们看这个？！</p>
唐岳山臊得不行，虚张声势地吼道：“都看什么？不用操练吗！”</p>
众人惊慌失措地走了！</p>
现场就剩下两个疯子……呃不，两大巨头以及二人的心腹下人和顾长卿。</p>
顾长卿对这个没兴趣，坐在刑房的草席上，背靠着墙壁闭目养神。</p>
唐岳山在心里把宣平侯骂了千百遍，随后伴随着一道常璟敲响的铜锣声，开始了今日的弹珠之决。</p>
唐岳山原本是满怀信心的，因为自打宣平侯有了腰伤后便许久不曾习武，自己日夜操练，掌控能力怎么也比宣平侯要强啊。</p>
可宣平侯一手，就把唐岳山的脸摁在了地上摩擦。</p>
唐岳山一颗珠子都还有没有打进去，宣平侯十颗珠子便齐刷刷地进了洞，没错，他一珠打十珠，干脆利落，手法果决，堪称神手！</p>
唐岳山都懵了。</p>
你丫的平时不训练，都去玩弹弹珠了吧？</p>
宣平侯哎呀一声，似有些费力，缓缓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傻掉的唐岳山：“你输了，唐大人。”</p>
当初为了忽悠常璟给自己做暗卫，他可是关上门练了许久的好么？</p>
唐岳山这会儿若再反应不过来自己被宣平侯下套就说不过去了，可反应过来了也没用啊，他丑话都撂在前头了，难道还能反悔不成？</p>
恰巧此时，一名元帅府的下人匆忙赶来，在他耳畔小声说了几句。</p>
他眸光一动，站起身，冷冷地看了看宣平侯，又看了看刑房中的顾长卿，不屑道：“哼，本帅今日先放过你，但你伤了明儿，本帅不会善罢甘休的！”</p>
说罢，他扔了手中的珠子，目光决绝地离开了。</p>
宣平侯让人把珠子捡起来，亲自给常璟擦了擦，还给他。</p>
常璟有些郁闷。</p>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珠子。</p>
宣平侯理了理他肩膀的衣裳，哄道：“下次给你买新的，又圆又漂亮的那种，啊？”</p>
常璟黑着脸，眼神幽怨：“你都说了三十七次了。”</p>
宣平侯讪讪：“咳，有吗？这次一定买，一定买！”</p>
常璟低头，仔细去擦拭自己的弹弹珠。</p>
宣平侯来到刑房门口，看向微闭着双目、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顾长卿，说道：“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p>
顾长卿缓缓睁开眼，望着对面阴暗晦涩残留着潮湿水纹的墙壁：“我没有想不开。”</p>
宣平侯点到为止，没与他争辩，又说道：“若是你有苦衷，可以到陛下面前去说。”</p>
顾长卿平静地说道：“我没有苦衷。”</p>
没有苦衷才是最大的苦衷，因为那根本让人说不出口。</p>
宣平侯看破不说破，淡笑一声：“行，事情也办妥了，本侯也该回府补觉了，回见。”</p>
顾长卿微微欠身，算作行礼。</p>
宣平侯打着呵欠上了马车。</p>
常璟坐在外车座上赶车，宣平侯闭着眼也知道马车是去了哪个方向，他慵懒地说道：“去软香阁。”</p>
瞌睡被吵醒了，回府也睡不香了，软玉香怀躺一躺倒是不错。</p>
常璟不喜欢那种地方，女人多，还总发出奇怪的声音。</p>
不过软香阁的香儿姑娘会做很多好吃的。</p>
另一边，唐岳山赶回了元帅府。</p>
“少爷呢？他真的醒了？”他下了马车便问等候在门口的管家。</p>
管家忙道：“是的，方才的确醒了，我记得您的吩咐，少爷醒了立马通知您。”</p>
自打出了昨晚的事，唐岳山不放心再把唐明单独留在院子，命人将唐明挪到了自己的院子。</p>
这会儿唐明正躺在他的房中，睡在他的床铺上。</p>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香，压下了唐明身上的血腥气。</p>
可唐岳山依旧能够闻到，他蹙了蹙眉，来到床前。</p>
蒋医官与吴医官皆在。</p>
二人冲他行了一礼：“唐大人。”</p>
唐岳山摆了摆手，让二人免礼，他做床边坐下，担忧地看着眉头紧皱、双眼紧闭、脸颊毫无血色的唐明，问道：“不是说醒了吗？”</p>
吴医官道：“醒了一小会儿，喝了两口药又睡下了。”</p>
事实上只喝了一口，还洒出来半口。</p>
唐明的脸色比早上唐岳山离开时更苍白了些，气息也尤为微弱，唐岳山心如刀绞，他从丫鬟手中拿过巾子，擦了擦唐明即便在昏迷中也因为疼痛而渗出额头的冷汗。</p>
随后他问两位医官道：“他……可还有救？”</p>
两位医官面面相觑了一眼，用眼神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蒋医官轻咳一声开了口：“我等自将尽力！”</p>
“本帅要的不是尽力！是你们治好他！本帅就这么一个……”唐岳山的话说到这里，捏紧了拳头，隐忍痛楚道，“侄儿，本帅膝下无子，他就是本帅的继承人，本帅不容许他有任何闪失！不论是他的命还是他的……”</p>
言及此处，唐岳山扫了眼唐明的某处：“他可还能……再举？”</p>
他不是读书人，讲不出文绉绉好听又含蓄的话，再举已是他面对医官所能掐出的最文雅的字眼了。</p>
两位医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p>
毕竟这个……他们是当真说不准呐，少了一个囊袋，按理说没有彻底变公公，可他又伤得这么重，到底是不能与正常男子相提并论了。</p>
医官们没给个准话，唐岳山很愤怒，就在医官们被他吓得几乎开始觳觫之际，下人禀报唐大夫人来了。</p>
唐岳山一改震怒之色，敛起周身杀气：“你们先退下！”</p>
“是！”</p>
医官们如释重负，暗道唐大夫人来得真是时候啊。</p>
唐大夫人是红肿着一双眼眸进屋的，这一场连一场的噩耗，让她早晨哭得差点背过气去。</p>
唐岳山的目光落在她哭红的双眼上，眸光动了动，起身让出床边的位置，微微拱了拱手。</p>
唐大夫人目不斜视地与他见了礼。</p>
二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得很明显。</p>
“给大夫人倒杯茶。”唐岳山吩咐下人。</p>
下人：“是。”</p>
“不用了。”唐大夫人哽咽拒绝，摸了摸唐明的脸，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我苦命的孩儿……”</p>
唐岳山定定地看着唐大夫人的侧脸，郑重道：“大嫂请放心，我一定会治好明儿的！”</p>
唐大夫人捂住嘴，含泪点了点头。</p>
唐大夫人坐了一会儿，医官还要给唐明喂药，她不便耽搁儿子的治疗，遂起身离开。</p>
许是哭太久，站起的一霎她一阵目眩头摇，身子踉跄了几步。</p>
唐岳山神色一变，上前一把扶住她，眸中尽是紧张之色：“大嫂！”</p>
唐大夫人被扶住，眩晕感很快过去，她看了看握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脸色一变，忙将手臂抽了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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