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可以隐瞒自己的功力，却不能隐瞒自己的病情，顾娇给静太妃把完脉，发现她除了有些虚弱并无大碍。</p>
换言之，她的状况远没到需要去向一个燕国药师求药的地步。</p>
总不能她是去找人家唠嗑的。</p>
顾长卿说过，那位药师性情孤僻，独来独往，从不与人交往，除了卖药。</p>
所以静太妃今天一定是去买药的。</p>
蔡嬷嬷端了一盘新切好的瓜果入内，顾娇唰的朝她看了过去：“蔡嬷嬷，您最近气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舒坦？我给您也看看吧？”</p>
蔡嬷嬷一愣：“啊，这……这……”</p>
“看看吧。”皇帝对蔡嬷嬷说。</p>
“诶。”蔡嬷嬷不明就里地看了看静太妃，静太妃神色如常，蔡嬷嬷只好走过去让顾娇给自己把脉。</p>
老实说，蔡嬷嬷最近的身子确实不大爽利，当顾娇看出她有毛病并要为她诊脉时，她内心是乐意的。</p>
就是想到顾娇是太后的人她又有些犹豫，这下好了，皇帝下令了。</p>
“蔡嬷嬷是操劳过度，加上最近肝火旺盛。”</p>
“是有些上火，口舌都生疮了！”</p>
“我给你拿点药吃吃就没事了。”顾娇转身打开小药箱，打算拿点儿牛黄解毒丸，结果它竟然没有。</p>
你还挑剔病人？</p>
有脾气了你！</p>
一阵冷风吹过，小药箱安静如鸡。</p>
顾娇吧嗒合上箱子，轻咳一声，道：“那个药用完了，没事，我开个方子，蔡嬷嬷照方子上去抓药也一样。”</p>
顾娇给开了个清火的方子递给蔡嬷嬷。</p>
蔡嬷嬷看着那一手鸡飞狗跳的毛笔字，吓得一双眉毛都差点儿从她脸上叛逃了！</p>
静太妃身边的心腹顾娇一共也没见几个，顾娇不敢说静太妃不是为别的什么人求的药。</p>
或许是为了龙影卫？又或许是为了别的什么人。</p>
不过，求药的背后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静太妃求来的药不一定是用来治人的，也可以是用来害人的。</p>
顾娇留在庵堂吃了一顿斋饭。</p>
考虑到那不知名的药，顾娇吃饭时格外留意，她确定饭菜里是没下毒的。</p>
吃过饭，顾娇没有自己离开的意思，皇帝不好撇下顾娇去与静太妃说体己话，问候几句后便与顾娇一道出了庵堂。</p>
皇帝很高兴。</p>
小神医心里还是有他的，还为了他来给母妃诊脉了。</p>
他难掩笑意地看向顾娇：“朕那里来了一盒新上贡的……”</p>
他话未说完，顾娇小脸冷酷地走掉了。</p>
皇帝：“……”</p>
魏公公讪讪道：“奴才去送送顾姑娘。”</p>
方才顾娇冲他看了一眼，他觉得顾娇是有话要与自己说。</p>
皇帝没反对，魏公公麻溜儿地跟上了顾娇：“顾姑娘！”</p>
顾娇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监视，对他道：“最近华清宫的饮食你要格外注意，不要吃华清宫外的任何人送来的东西，就算太妃娘娘送来的也不行。”</p>
“这是为何？”魏公公不解地问。</p>
“没什么。”顾娇云淡风轻地说，“只是以防万一刺客会给陛下下毒。”</p>
魏公公干笑道：“太妃娘娘那边也要防着吗？”</p>
顾娇正色道：“她尤其要防着！”</p>
魏公公一愣。</p>
顾娇不动声色地说道：“她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如果有人在她送来的吃食里动手脚，你说，是不是防不胜防？”</p>
魏公公想到今早静太妃身边的小尼姑送来的枣泥酥，陛下二话不说地吃了，他狠狠地捏了把冷汗。</p>
亏得枣泥酥是无毒的，若是有，那陛下岂不是……</p>
魏公公吓得不轻，忙保证道：“奴才知道了，奴才会提防着的，绝不让陛下吃任何华清宫外的东西！”</p>
顾娇没去提醒姑婆，静太妃的手目前还伸不到仁寿宫里去。</p>
顾娇又道：“这件事你自己留心就好，不要告诉陛下，以免生了嫌隙。”</p>
“奴才懂的。”魏公公道，“奴才安排马车送顾姑娘回去。”</p>
“好。”</p>
顾娇坐上回往碧水胡同的马车，魏公公则转身回了华清宫。</p>
刚到华清宫的门口，他便碰上了蔡嬷嬷。</p>
蔡嬷嬷也是才来，笑着与他打了招呼：“魏公公！”</p>
魏公公客气地笑了笑：“蔡嬷嬷，是太妃娘娘让你来的吗？是不是太妃娘娘有什么吩咐？”</p>
蔡嬷嬷将手中的食盒往前递了递：“方才晚膳时陛下吃的不多，太妃娘娘担心是饭菜不合陛下胃口，让我将她亲手做的银耳羹给陛下送过来。”</p>
魏公公接过食盒，说道：“太妃娘娘辛苦了，自己还在养伤，就不要总下厨了，陛下知道了又该为娘娘担心了。”</p>
蔡嬷嬷叹了口气：“我也这么说，可娘娘不听。魏公公也知道，娘娘膝下就只有陛下与宁安公主两个孩子，宁安公主远嫁塞外，娘娘身边就只有陛下了，这让她如何不对陛下上心呢？从前娘娘住在宫外，身不由己，如今既是回来了，那自是要好生弥补一下这些年对陛下的思念。”</p>
魏公公也跟着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你也还是要劝着太妃娘娘一些。”</p>
蔡嬷嬷应下：“我知道，我会的，魏公公赶紧把银耳汤给陛下拿过去吧，我不打搅魏公公了，太妃娘娘那边还等着我去伺候。”</p>
魏公公点头：“蔡嬷嬷慢走。”</p>
“啊，差点忘了。”蔡嬷嬷刚走几步，又折回来，从宽袖里掏出一包银子递给魏公公。</p>
魏公公忙抬手挡住：“这是做什么！”</p>
蔡嬷嬷就道：“太妃娘娘的一点心意，魏公公只管收下。”</p>
魏公公连连拒绝：“我哪儿能收太妃娘娘的银子？”</p>
蔡嬷嬷硬塞进了怀里：“收下吧，不收，倒叫我回去不好向太妃娘娘复命了！”</p>
蔡嬷嬷离开后，魏公公将适合拎去了陛下的寝殿。</p>
若在以往，他定是会将银耳羹给陛下拿去的，可今日……</p>
脑海里闪过小神医的叮嘱，他突然犹豫了。</p>
“要不我先尝尝？试个毒？”</p>
魏公公舀了一勺银耳羹，视死如归地尝了一口。</p>
半晌后，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p>
他还活着，没有问题。</p>
这银耳羹应该是能给陛下吃的吧？</p>
他走了几步，叹息一声，还是去小厨房换了一碗华清宫这边熬的银耳羹给皇帝送过去。</p>
顾娇给静太妃诊了脉，并且没收诊金，作为答谢，皇帝让魏公公翌日给顾娇送了一幅自己的墨宝——亲笔字帖。</p>
小神医的字写得不大美观，皇帝于是连夜写了一张字帖，让小神医临摹，并在上面盖上了皇帝的玉玺。</p>
这个可比当初那支御笔珍贵多了，皇帝觉得小神医一定会喜欢。</p>
结果小神医看到那张字帖时，脸一下子就黑了。</p>
皇帝和她什么愁什么怨？</p>
她不就是给他甩了一下脸色，有必要这么报复她吗？</p>
顾娇烦躁地抓了抓小脑袋，一拳头捶在字帖上。</p>
魏公公吓了一大跳！</p>
“姐！我们回来了！”</p>
是顾小顺的声音。</p>
顾娇一秒收了脾气，站起身朝门口走去。</p>
顾小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自马车上跳下来，顾琰也蹦了下来。</p>
没错，他如今都能蹦了。</p>
这是姑爷爷买的新买车，车夫是顾琰的暗卫甲。</p>
在二人的马车后，还跟着另一辆马车，看着有些眼生。</p>
一个身着灰白袍子的中年男子下了马车，随后他挑开帘子，将一名身着白色束腰罗裙的女子扶下马车。</p>
女子身姿婀娜、体态轻盈，一双玉手美如玉雕。</p>
她的衣着并不华丽，头上也只简单挽了个发髻，唯一的头饰是一支木簪。</p>
她戴着面纱，只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与一双沉静睿智的眼睛。</p>
“是师父和师娘。”顾琰对顾娇说。</p>
这是顾娇第一次见两个弟弟的师父与师娘，她知道他们一个是鲁师父，一个叫南湘。</p>
鲁师父看着比较普通，南湘却是有些令人惊艳的，她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世家名媛的大气，却又不失江湖儿女的英气。</p>
二人来到顾娇面前。</p>
南湘笑道：“你就是小顺和阿琰的姐姐吧？我叫南湘。”她拉过鲁师父的手，“这是我相公，姓鲁，你若不嫌弃，叫他一声鲁大壮便好。”</p>
顾娇：“……”</p>
几人进了屋。</p>
顾娇介绍了鲁师父、南湘和魏公公。</p>
“魏公公好。”南湘笑吟吟地打了招呼。</p>
魏公公看着南湘，不知怎的，总感觉这双眼睛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p>
姚氏与房嬷嬷去果园散步了，不在家中，小净空也出去玩了，萧六郎与老祭酒则是在翰林院和国子监加班上值。</p>
顾娇将人请去了堂屋。</p>
顾小顺手中大包小包的东西是鲁师父与南湘送的，顾娇活了两辈子，只见过学生给老师送礼的，头一回见老师给学生送。</p>
顾小顺就坐在南湘的身边。</p>
南湘对顾娇笑了笑，说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有件事与顾姑娘商议。”</p>
“什么事？”顾娇问。</p>
南湘摸了摸顾小顺的脑袋：“我太喜欢小顺了，想收小顺为义子，不知顾姑娘可同意？顾姑娘别误会，我并非不喜欢阿琰，而是阿琰有爹娘在身边，我不便夺了人儿子。小顺的情况我已经了解过了，他爹娘都不在京城。”</p>
她这话说得委婉，什么叫爹娘不在京城？顾小顺的爹娘是压根儿不要顾小顺，当初顾娇把这个不中用的拖油瓶带走，二十两银子买断他与顾家的关系，顾小顺爹娘甭提多乐呵了。</p>
这些事情南湘都是从顾琰嘴里了解到的。</p>
她就越发心疼顾小顺了。</p>
顾娇看向顾小顺，老实说，她很意外，她没料到南湘会这么喜欢顾小顺。</p>
这么说吧，如果他们四个一起待在孤儿院，顾小顺一定会是最后被人领养走的那一个。</p>
“小顺，你的想法呢？”顾娇决定听听他的意见。</p>
“我都听姐的。”顾小顺道。</p>
这家伙也是个不开窍的，顾娇换了个问法：“那你喜欢南湘师娘和鲁师父吗？”</p>
“喜欢啊。”顾小顺不假思索道。</p>
顾娇接着道：“那将来他们若是年迈不能自食其力了，你愿意照顾他们吗？”</p>
顾小顺挺起胸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师娘如同再造爹娘，自然是要照顾的！”</p>
顾娇做他姐姐这么久，这是她从他嘴里听到过的最后文采的一席话。</p>
他内心什么想法顾娇差不多明白了。</p>
其实能多两个人疼顾小顺没什么不好的。</p>
顾娇喜闻乐见，她点了点头：“好，听我的。那还不快给你义父、义母倒茶？”</p>
顾小顺一怔：“啊？”</p>
“哎呀！”顾琰拿自己的小肩膀撞了撞他肩膀，“我姐同意了！”</p>
“这这这这这这……这就同意了？”顾小顺直接惊讶到结巴。</p>
他其实也是今天才知道啊，他自己都还没消化好这个消息呀，然后他就……成别人家的儿子啦？</p>
最开心的莫过于南湘了。</p>
她馋小顺好久了，终于能名正言顺地把人拐回去做儿子了！</p>
魏公公没料到来碧水胡同送东西能碰上这么喜庆的事情，话说他从前不知道顾小顺的身世原来这么可怜的。</p>
他心里突然也有点疼惜顾小顺了。</p>
“来来来，小顺，过来！”他冲顾小顺招招手。</p>
“干嘛？”顾小顺走过去。</p>
魏公公解下腰间的荷包，自里头掏出一个钱袋，又打钱袋里掏出一片金叶子：“给。”</p>
“干嘛给我这个？”顾小顺不收。</p>
魏公公想说，恭祝你给人做儿子了，可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对？他清了清嗓子，道：“彩头，彩头你懂吗？让你收下就收下！”</p>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p>
“我不要。”</p>
顾小顺坚决不收。</p>
魏公公啧了一声：“哎呀你这孩子，你瞧不上是吧？”</p>
顾小顺固执道：“没瞧不上，就是我不能要！我姐说了，不能随便要别人东西！”</p>
魏公公往他手里塞，顾小顺往他手里推。</p>
南湘走了过来：“怎么了？”</p>
魏公公趁机把金叶子塞进了顾小顺的怀里。</p>
顾小顺将金叶子拿出来，说道：“魏公公要给我这个，我不要。”</p>
南湘笑了笑，将金叶子拿过来，正要还给魏公公，却忽然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香气。</p>
她眉心一蹙，将金叶子放到鼻尖闻了闻。</p>
“怎么了？”魏公公问。</p>
南湘的眼神闪了闪，笑道：“这个金叶子好别致，做得和真的一样，公公还有吗？可否借我一观？”</p>
“有的有的！都在这儿了！”魏公公将蔡嬷嬷给他的一袋金叶子递给了南湘。</p>
南湘不动声色地翻了翻钱袋里的金叶子，指尖一划：“哎呀，抱歉，我指甲太长，把魏公公的钱袋划勾丝了。”</p>
魏公公笑道：“无妨！一个钱袋罢了！”</p>
南湘问道：“这钱袋是公公自己的吗？这花色真好看。”</p>
魏公公道：“宫里的主子赏的，鲁夫人若是喜欢，回头我问问看有没有多的。”</p>
南湘笑了笑，说道：“那倒是不必，这个被我弄坏了，我赔个新的给你。”</p>
魏公公：“不用不用！”</p>
南湘再三坚持，魏公公也依旧没收，一个破钱财罢了，在他看来不值什么。</p>
顾娇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朝南湘看了过来。</p>
南湘笑道：“顾姑娘，你有针线吗？我把魏公公的钱袋弄坏了，我给他补一下。”</p>
“不用了真不用！”魏公公说。</p>
顾娇看了南湘一眼：“有的，请随我来。”</p>
二人进了东屋。</p>
顾娇将房门合上：“是出了什么事吗？”</p>
南湘将那个钱袋拿出来，两手一撕，一堆干花的碎片自钱袋的夹层里掉了出来。</p>
顾娇捏起一片干花放在鼻尖闻了闻：“好香的味道，这是什么花？”</p>
南湘道：“这不是花，是草，一种生长在燕国境内的药草，本无色无味，但被药汁浸泡过后便会散发出类似花香的香气。”</p>
顾娇问道：“这种草有问题吗？”</p>
南湘凝眸：“本身没什么问题，但泡过之后就成了一味药引。”</p>
“药引？”顾娇蹙眉。</p>
南湘定定地看着顾娇，道：“能令人心生好感，也能令人心生厌恶的药引。这位公公可有突然格外亲近谁，或者格外厌恶谁？”</p>
魏公公没有……陛下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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