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叙处工作大厅一旁的休息室,原本是用于让人告解的地方,现在则临时充当了大公及其幕僚们落脚的场所。
半空中垂挂着幽暗的帷幕,让四壁上圣徒们或痛苦或肃穆的面容显得若隐若现。
大公一共只带了三位人员随行,除了女官柏妮丝之外,剩下两人都是花园宫殿中的幕僚。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大公也没法推开平时的事务,所以才会带着两名幕僚随行。但相比记叙处工作大厅的紧张,这里显得安静许多。三人在圣徒雕像的注视下各自处理着手头的工作,偶尔才会低声向大公请示一句。
“殿下,您看看这里……”
柏妮丝说着,将手中一份展开的文件挪到埃德蒙德面前。大公扫了一眼,那是不久前戏院阵亡人员抚恤的问题。柏妮丝虽然谨慎地将这份文件拿给他过目,但她自己的处理其实已经非常完善了。
最近,大公开始有意让她参与到一些对这个国家更重要的事务中。
对大公个人来说,很多下属最重要的不是能力,而是可靠。以前大公甚至把一些事情交给身边的弄臣小丑来做,最终的效果却很不错。所以这次把类似的政务交给一个宫廷女官,也并不是多么荒唐的事情。
但超出埃德蒙德意料的是,柏妮丝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上手了,就仿佛在自己将她从那些不起眼的侍女中发掘出来之前,就已经处理政务很多年了一样。
这些工作当然很幸苦,毕竟它们牵扯巨大。但柏妮丝也只是默默承受着,没有和谁说过一次。
所以大公最近常常会心想,如果早几年就好了。
如果早几年发现身边还有这样的瑰宝,也许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一个人手握所有权力必然会催生许多恶果,其中之一,就是生活会变得极其忙碌。
毕竟这还是一个人口近千万,上下管理又不是那么有效率的国家。埃德蒙德常常到午夜三点还在处理杂务,自然也没有时间去临幸那位体弱多病,终日念诵玫瑰经的夫人。
所以他们至今没有子嗣,大公夫人也不理解埃德蒙德究竟有多么辛劳,只以为是丈夫有意冷落自己,却不知道旁人眼中为所欲为的大公,不过也是一位俗务缠身的囚徒。
其实这不怪她,毕竟她自幼被养在深闺,虔诚脆弱,愁眉不展,仿佛被一阵风吹到就会被带回到神的怀抱。她仅仅是活着就自顾不暇了,自然也无力去照顾别人的所思所想。
但柏妮丝却是与夫人完全相反的人。
她很爱惜周围的一切,也有余力去拯救别人。
大公的身边并不缺可用之人,但仍然把这些工作交给了女官,因为埃德蒙德想让她亲眼看看公国的主人其实是多么疲惫不堪,甚至于狼狈。这既是诉苦也是一种求救,大公有些不切实际地希望柏妮丝能理解自己,然后,将他从这无尽的苦闷中解救出来。
“我记得你说过自己是想成为一名,嗯,裁缝?”大公看着柏妮丝说道:
“你最近做得很不错,我应该赐予一些奖励……等不那么忙的时候,我就给你一家世上最好的店吧。店址么,为了方便进出花园宫殿,就选在使馆区怎么样?”
大公并不是在平白示好。
埃德蒙德家族需要子嗣。
公国也需要一位继承人。
柏妮丝看着眼前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脸上流露出惊讶和伤感的神情,但在大公看来,还隐藏着一丝感激。
因为女官最终还是选择了接受,她缓缓点头,答应下这件事情。
两名幕僚埋头做着自己的事,装作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这时候,隔壁的工作大厅里才开始响起喧哗声。大公和幕僚们对视一眼,知道记叙处的行动出了意外,但埃德蒙德并没有露出恼怒的神色。因为既然是和温特沾上关系的事情,就绝不会多么顺利。
“笃笃。”
“进。”
短促的敲门声后,手上还沾着血的猛犸和圣体会的要员们涌入休息室,他们分别向大公汇报了工作大厅里发生的事情。咒杀部队被记叙装置误导,结果袭击了特别高等法院。
“死了两百六十五人。”
大公靠在椅背上,有些疲倦地揉弄着眉心。
柏妮丝走上前去,替他疏解后颈僵硬的肌肉。
他头疼的倒不是公国的司法会暂时瘫痪,而是法院里出现了一大批空位,之后国内各方力量都会拼命往里面塞人,以增加他们自己的影响。
大公原本已经完全控制了法院,现在却被动摇了。而且,那场中断的剧场仪式也继续了下去。
“你确定,最高大法官已经死了吗?”
“是……”猛犸艰难地说。阻止剧场仪式原本就是他的任务,所有人都觉得万无一失,现在却被搞砸了。
“仪式的下一个目标是谁?”大公问。
“是议员,但满足条件的一共有十六人。”
这十六人中任何一人死亡,都可以令剧场的镜像成立,相当于存在十六处要害,第九局想完美防备几乎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那个夜民会知道真正的顺序呢……”大公喃喃着说道,就仿佛比起日益逼近的剧场仪式,他更在乎的是这个小小的细节。
南希刺杀的顺序,正是三百年前的处刑台上,公国要员们被希尔·瓦努斯将军处以死刑的顺序。
在那场处刑中最后落首的人,就是当时的埃德蒙德大公。
但是在后来,公国就尽其所能地销毁了一切与那场处刑有关的记录。
而且毕竟已经过去了两百年,历史总会遗失大部分细节。也许哪怕他们没有这么做,世人也只会记得大公被瓦努斯将军斩首,却不会知道在那之前还处决了另外几个无名小卒。
大公相信,哪怕同盟的中央情报处手上也没有太多那场处刑的信息,否则,早就会有人发起剧场仪式了。
而南希却无比精确地复现了当时的处刑。
为什么,她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