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再次东方升起的时候,空气似乎都变得好闻起来。
经过一夜的风吹,这方圆数十里内原本浓烈的血腥味都散了不少。
被围堵住的左武卫主力队伍在突围一夜之后,得到了武亲王的死讯。
将军赵传流听闻消息后,整个人犹如石化了一样,站在那久久没有动弹。
手下人连续叫了他好几声,赵传流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的站在那。
良久之后,他想起来武亲王的交代,再回头看看身后这群衣甲破损的士兵们,赵传流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王爷曾经交代过,若他战没......剩下的人可以向宁军投降。”
赵传流低着头说话,声音不大,可是好像每个人都听到了一样。
“左武卫,不降!”
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汉子喊了一声,嗓音沙哑,双目血红。
“对,左武卫不降!”
“王爷的兵没有一个孬种,我们不能让左武卫背负骂名,将军,带着我们再冲一次吧!”
“将军,王爷若知道我们投降了,他一定会失望的,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赵传流摇头道:“王爷若知道剩下的人投降了不会生气,因为那本就是他内心中想要做的事,只是王爷活着,就不能做。”
“将军你不要胡说!”
“将军,你怎么能如此羞辱王爷,王爷说过,左武卫宁死不降!”
一群人看向赵传流,呼喊的声音中都是愤怒,也有不甘,还有仇恨。
“你们不知道......”
赵传流抬起头看向面前左武卫的兄弟们:“就在突围之前,王爷还和我说,如果这一战有人必须死,那就是他......”
“王爷说,只要他还活着,左武卫的人就不能投降,因为他是武亲王啊,他怎么能投降呢......大家都在看着他呢,他是左武卫的招牌,不......他是大楚所有军人的招牌。”
“王爷说,如果他死了才好,这样一来左武卫的兵也能投降了,其实真的应该投降的,最起码大家都能活下来。”
“王爷还说,他救不了大楚了,谁也救不了大楚了,你们都是无辜的,你们也不该再搭上一条命。”
赵传流扫视众人:“你们知道,为什么王爷非要亲自回去救援后军吗?因为王爷就是想求死,他让我带着你们,是因为他知道,他终究低不下头向宁王投降,但是我赵传流可以低这个头。”
“将军!我们还能打!”
有人高呼,红着眼睛高呼。
“将军,带我们为王爷报仇!”
赵传流再次摇了摇头:“这是王爷交给我的事,你们现在可以动手杀了我,再选一个人做你们的将军,带着你们冲杀......只要我还活着,这个仗就不打了。”
赵传流伸手把自己的铁盔摘下来,随手扔在一边,他张开双臂:“来吧,杀了我。”
所有人都看着他,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
“我知道你们有恨,我知道你们不甘心,难道我就没有恨我就会甘心了?”
赵传流睁开眼睛:“王爷说,投降之后,宁王不会难为我们,只要大家都表明了不想再从军,都想回家去,宁王会放我们走的,回家去吧......真的,这仗不打了
都回家去吧。”
说完这句话,赵传流转身朝着前边宁军的队伍那边走过去。
“我,左武卫将军赵传流,代表左武卫,向宁军投降!”
士兵们听到了赵传流的喊声,看到了赵传流在他们身前扔掉了自己的长刀,那个背影,显得有些孤独。
半个时辰之后,宁军营地中。
赵传流见到了大将军唐匹敌,他走到唐匹敌面前,将一面左武卫的战旗递给唐匹敌,那战旗虽然破损,可折叠的整整齐齐。
唐匹敌双手把战旗接过来,回身递给他的亲兵。
“左武卫降了,请大将军善待他们。”
赵传流说完这句话后问唐匹敌:“王妃是否在军中,我能不能见王妃一面。”
唐匹敌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在另外一个帐篷里,赵传流见到了武王妃。
他进门之后就撩袍跪倒,以头触地。
“王妃,我......对不起你,我没能保护好王爷,我也没能保护好左武卫的兵。”
赵传流用力的磕头,一下一下磕头,很快额头就破了,血流满面。
武王妃连忙起身把赵传流扶起来,她的脸色已经白的好像纸一样,没有一丝血色。
“你......最后可见到王爷了?”
武王妃问。
赵传流摇头:“王爷去救后军,我没有见到,也是听说王爷和宁军将军罗境同......同归于尽。”
武王妃身子摇晃了一下,昭峦和彩南两人连忙将她扶住。
“知道了......我一会儿,我一会儿去求求唐大将军,看看他能不能仁慈些,把武王,把武王的尸首给我。”
武王妃转身:“你回去吧,你没有对不起谁,如果非要说是有,也是武王对不起大家,我替武王给大家赔个不是,你,你替我转告......”
武王妃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整个人都直不起来,狗搂着身子,像是一瞬间就到了风烛残年。
“回吧,回吧......别当兵了,大楚不值得。”
赵传流再次跪下来叩首:“大楚不值得,武王值得。”
与此同时,后营。
得知罗境死讯,李叱急匆匆赶了回来,他让澹台压境在前边带兵戒备,一路上往回赶的时候,想起罗境那家伙的容貌,心里就一下一下的疼。
他知道罗境性子高傲又刚愎,所以才会提醒唐匹敌,千万不要让罗境一个人去追武亲王,把罗境调回来到他帐下听令,可终究还是晚了一些。
如果不是雍州军赶来,以李叱和唐匹敌两人的影响,必会把罗境按住。
若武亲王最终不降,那最后这一战也必然是交给罗境来打,可不是罗境自己追过去那种打法啊。
赶到后军营地,李叱撩开军帐的帘子进门,一眼就看到罗境的尸首停在那。
唐匹敌伸手扶了李叱一下,李叱摇头示意不用。
他朝着罗境尸体走过去,一步一步,双腿犹如灌了铅一样,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走到尸体旁边,李叱低头看着罗境那张脸,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触碰一下,下意识的想喊一声你起来。
眼泪忽然就绷不住了,顺着脸往下流。
罗境
的尸体已经清理过,静了面,换了衣服,因为伤只有一处,所以人看起来没有那么凄惨。
“你......为什么就不肯听一次话。”
李叱手扶着床,却支撑不住,双臂都在发抖。
“我没有告诉过你,也不想告诉你......我有从军念,都是因为你啊......”
说到这,李叱嚎啕大哭。
那一年,李叱和长眉道人往冀州去,在半路上碰到了罗境的队伍。
那时候的罗境也才不到二十岁年纪,一身甲胄,看起来是那么的威武帅气。
罗境那天说......你们回家去吧,你们这些修道之人救不了大楚。
罗境还说,救天下是军人的事,如果军人都救不了,你们又能做什么。
就是因为这次碰面,李叱深深的记住了这句话。
救天下是军人的事。
众人站在那默默的看着,他们知道此时不能去劝李叱,劝他,不如让他就这样放声大哭。
他是主公啊,他一直都得做出个表率来,一直得有个主公该有的样子,所以他从不曾在大家面前露出过脆弱的一面,这是第一次。
沈珊瑚看向唐匹敌,眼睛也红红的,想起来她和罗境在青州那次见面,一时之间控制不住,也哭了出来。
那次她带兵打青州,罗境也带兵打青州,她的人都在说,若那罗境要抢功劳,他们可不答应。
然而第二天,罗境就主动说退出青州,还说自己本来就是来接运粮草的。
良久之后,夏侯琢过去把李叱扶起来,抱着李叱,手在李叱的后背上轻轻的拍了拍。
又一个时辰之后,大营外边的一座山坡上。
夏侯琢,唐匹敌还有李叱三人坐在那,看着远处狼烟还在。
“他......身边还有人吗?”
唐匹敌问。
夏侯琢摇头:“丢丢儿之前就和我说过,罗境从离开幽州算起,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去,就算是后来的虎豹骑,也没有一个还是他从幽州带出来的老兵。”
他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一开始离开幽州到冀州,是和我父亲联手南下,走到半路上就被打败,若不是他断后,我父亲那一战输的还会更惨,可那一战,他的虎豹骑和亲兵营,都有损失。”
说到这他看向李叱,语气有些压抑的说道:“那个家伙,连女色都不怎么近,也就,也就......”
唐匹敌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罗境这半生,只服过两个人,一个是李叱一个是唐匹敌。
他天生就是一个斗士,一个战场上的神,如果他不高傲,他也就不是罗境了。
“如果可能的话,应该把他尸首送回幽州安葬。”
“现在天气这么热,不可能稳稳妥妥的送回去,若是再坏了......”
“就葬在芒砀山吧......把他衣物送回幽州,在幽州建衣冠冢......”
李叱说完这句话后,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心口里一直压着的那种疼释放出来。
下一息,他抬起手擦了擦嘴,然后把手放下去,悄悄的在身后衣服上抹去血迹。
“我真的是因为他才想当兵的。”
李叱往后躺下去,看着天空。123xyq/read/2/227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