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读者 第440章 倒了

拔冲僧人抬起手,把副驾驶上的窗户打开了一些,湿@热天气下的空气与车内的空调混为一体,像极了被铲走所有垃圾后的散发出的味道。

这种味道,最能让人清醒。

叶一诺见他没有回话,平静道:“我杀了他,我也得死,我不能死,那就要别人去死。”

拔冲僧人双手合十,轻轻闭上了眼,念了一句佛经,说:“孟坡正好缺一个占山为王的理由,你和我可以成为这个理由。”

叶一诺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松,笑道:“如果他是一个好骗的人,应该不会拒绝我们这个投名状。”

拔冲僧人摇头道:“恰恰相反,他不是一个好骗的人,还是一个非常小心翼翼的人。”

叶一诺皱眉道:“那我们有多大概率安全见到他,然后站在他面前跟他聊天?”

拔冲僧人犹豫了一下,说道:“百分之百。芒新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卡扎和孟坡的山头是按照罂粟种植区来计算的,哪边种的罂粟多,哪边的利润就越大。卡扎之所以想干掉这个家伙,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孟坡这些年一直在退让,两边的碰撞也都是卡扎占优,但我这些年打听到的情报却是孟坡早就已经在暗中和深处的某个军阀搭上了线,金三角外围不像深处那样时常发生火拼,如果卡扎说的属实,恐怕那两挺汤姆逊,是孟坡拿来……”

他没有把话说完,大概是脑子里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场面,微微叹了口气。

叶一诺看了一眼越野车的导航,踩下了刹车,虽然提示前方有路,但他明明看见前方是一条沟渠,淌着一些黑黄黑黄的水。

无路可走。

拔冲僧人轻声说:“这里应该就是孟坡的地盘了。”

叶一诺往四周看了几眼,平静道:“如果孟坡心里有那个念头的话,我们可以成为雪中送炭的引子,也可以成为锦上添花的送死品。”

拔冲僧人没有说话,也许是因为叶一诺的口音有些不太好分辨,也许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想回答。

这时,路边田野里冲出了七八个本地人,他们手里都拿着常见的砍刀,一股脑冲上前来就对着车门狂轰滥炸,一边大叫一边挥手,就像动物园里的黑猩猩在窗口前跟人类龇牙咧嘴比划着什么。

拔冲僧人抬起了眸子,说:“遇到‘走山’的了。”

叶一诺大致上猜得出来,“走山”想必就是打劫的意思了。

拔冲僧人推开车门,几个本地人瞧见是个光头老僧后,脸上的暴戾明显消失了几分。

他们交涉了几句,不一会儿就把目光集中到了叶一诺的身上。

拔冲僧人叫他把那一盒摇-头丸拿出来给他们看看,可以的话分几粒出去。

叶一诺没有犹豫,下车,打开了手里的盒子,拿起其中一个透明的瓶子对着他们晃了晃,又分出几粒白色药丸。

这群本地人互相对视了几眼,拿起药丸嗅了嗅,虽然叶一诺并不明白他们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但他并不打算用自己刚学来的泰语跟他们交流,等到这群本地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块厚重的木板扑在那道沟渠上后,拔冲僧人就上了车。

越野车开进了芒新市最北方的深处。

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左右的时间后,叶一诺和拔冲僧人在一间养着马的棚子里,见到那位名叫孟坡的中年人。

他穿着一身复古的条纹衬衫,脚下是一双拢着束脚裤的长靴,头上绑了一个与年龄并不相衬的灰白色辫子,正坐在一旁用来乘凉的亭子里,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自己养的马儿吃草,身旁有个只穿了一半军装的本地人,站的笔直,像一颗樟树。

远处,是一片鲜红的罂粟地,有零零散散的本地人戴着草帽,在弯腰抚摸那些能让他们吃喝不愁的好东西。

拔冲僧人从叶一诺手里接过盒子,主动上前,摆在了孟坡面前的桌上,然后双手合十,朝着他轻轻弯腰鞠了一躬,把来时和叶一诺商榷后的目的一一告知。

叶一诺没有插嘴,他要做的就是在旁边静静聆听。

因为接下来从拔冲僧人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他临时起意的想法。

只要利益不是无穷大,一山不容二虎这个概念,就一定会存在。

卡扎想灭掉孟坡,孟坡又何尝不像灭掉卡扎?

明白了这个条件,就可以把接下来的事情走向,掌控在自己手里。

一个聪明人如果怕死,可以轻而易举把良心抛在脑后,做出任何一切破坏规则的行为,这就叫本能。

从亲眼见证灵儿死在眼前,再到解开那个布局了二十年的骗局,再到往后走的每一步,叶一诺都很少把自己的性命摆在第一位。

但是对他来说,一个人只要活着,有希望或者有期盼的活着,所能做的事,所能达到的目的,一定是无限的。

所以险境这玩意儿对他来讲,就跟吃饭的时候发现菜里有一只蟑螂爬动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其他人做的事是把这只蟑螂丢出去,而他不但要弄死这只蟑螂,还要找到它的窝,把它给端了。

孟坡似乎并不害怕这两个莫名其妙跑过来说要跟自己做一笔大生意的人会对自己有什么歹念,他静静望着前方那片种满了罂粟花的田地,等拔冲僧人把所有的话说完了之后,他依旧没有动作,而是慢悠悠把手里的茶端了起来,一口又一口,闲情雅致,旁若无人。

马棚里的两匹劣马扑腾着后腿,马鼻时不时发出一些细小的风声,用来赶走那些讨厌的苍蝇。

孟坡似乎喝的不太尽兴,干脆把茶壶举起,一口灌进了自己的嘴里,倒了好几下之后,他的吞咽声才渐渐淡了下去。

然后,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叶一诺和拔冲僧人坐了下来。

一道听起来像是嚼干了味儿的槟榔渣般的声音传来:“这些在热带雨林里生长的马儿,跟草原上的马儿截然相反,他们一辈子的命运,就是被当做人类的骑物,然后在劳累中无果而终。”

旁边的两人同时面露诧异。

孟坡说的竟然是中文。

拔冲僧人垂下眼眸,双手合十,把话语权让给了叶一诺。

叶一诺回过神来,腰背微微挺直,沉思了几秒,说道:“可如果有这么一个主人,愿意带他们走出这片崎岖的山林,让他们见识见识真正的辽阔草原,想必他们会更爱自力更生。”

孟坡转过那张蜡黄的脸,眼神里多了一些莫名的意味,抬起皱巴巴的手晃了晃已经空了的茶杯,喃喃道:“我有个老婆,是中国人,前些年被仇家割了脑袋,扔进了湄公河。九十年代的时候,我在中国卖过磁带,因此认识了她,她是在草原上长大的人,很喜欢马。”

叶一诺平静道:“我以为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为了钱而活着。”

孟坡笑了几声,像是在自嘲,也像是在嘲讽叶一诺,他伸出手抚摸着马儿的鬃毛,说道:“你们来的不够及时,我已经放弃了吞并卡扎的念头。”

叶一诺不解问:“为什么?”

孟坡眼神略显浑浊:“芒新市,要倒了。”

叶一诺皱眉:“倒了?”

孟坡对旁边一直默默不说话的本地人招了招手,后者拿起桌上的茶壶,走回了一旁的屋子了,不一会儿就端上了一壶新茶,分别倒满了三个杯子。

然后,这个占据了芒新市整个北面的毒枭,一前一后,把其中两个碗的水都倒了出来,只留下唯一一杯轻微荡漾的茶水。123xyq/read/2/24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