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大音乐厅的走道，充斥着肃穆的安静。</p>
推开隔音大门，神川高中的众人来到舞台后方。</p>
舞台上充满刺眼的强光，与黑漆漆一片的后台截然相反。从幕布后面，可以看到正在演奏的学校和部分观众席。</p>
九条美姬坐在贵宾区，脑袋撑在手上，表情漫不经心。在一票难求的情况下，她的四周空出一大片。</p>
“小松学姐还是一如既往，上次关东大赛前的发言也是，说什么绝对不能输给其他学校。”渡边彻回过头，看向站在他身边的清野凛。</p>
清野凛轻声说：“不仅是她，经过我的观察，神川的学生大部分都是这样，已经习惯‘要么不做，做了就一定要出色’的观念。”</p>
“嗯，有道理，你也是这样的人。”</p>
“用出色来形容我？”清野凛不满地看着他。</p>
“完美，您是完美的。”</p>
清野凛‘这还差不多’地回过头，继续看着舞台上的演奏。</p>
渡边彻凝视她的侧脸，为了比赛，她把头发扎成丸子。</p>
“你看什么？”注意到他的视线，清野凛皱眉道。</p>
“美少女果然绑什么发型都很可爱。”</p>
“.......只是外貌而已，有什么好说的。”清野凛扭过头去，“请你关注我成绩、运动、艺术、礼仪，还有精神层面上的无懈可击。”</p>
“精神层面上的无懈可击啊，嗯——”</p>
“你有什么疑问吗，渡边彻同学？”</p>
“不，就是觉得你真的非常可爱。”</p>
“你在小瞧我？”清野凛抱起手臂，冷笑地看向渡边彻。</p>
“没有，怎么会小瞧你呢。”</p>
“谎言。”清野凛的脸色彻底冷下来，“是我小瞧你了，渡边彻同学，没想到你无知到这种地步。”</p>
“穿男式西装也很可爱哦。”</p>
“我在和你说......”</p>
“就算是生气，也很可爱。”</p>
清野凛深吸一口气，厉声说道：“我再和你说一遍，渡边同学，外表这种肤浅的事，不值一提。”</p>
“吸气的声音很可爱，说话时的嘴唇很可爱，生气的眼睛很可爱，抱着手臂的动作很可爱，害羞时快速眨眼很可爱.......”</p>
“肤浅。”清野凛松开抱着手臂的双手，紧抿嘴唇，瞪圆眼睛，“待会独奏让我不满意，回东京有你好看的！”</p>
她冷哼一声，彻底扭过身去，连侧脸都不留给渡边彻。</p>
但今天不凑巧，她把如铅粉般黑亮、笔直柔软的长发挽成丸子，所以秀气白皙的耳朵露了出来。</p>
渡边彻看着红得晶莹剔透的耳朵，仔细倾听黑暗中清野凛的呼吸声，心里涌出莫名的情绪。</p>
但是，他把视线转向观众席，手里握着的双簧管，散发出黑色的光泽。</p>
不管清野凛有多可爱，他的音乐，为九条美姬而奏。</p>
【您有一封新邮件】</p>
【双簧管：大师→超越】</p>
“......R桑，您一定是神吧？”</p>
“闭嘴。”</p>
******</p>
推开通往舞台的厚重大门，正在表演的高中的演奏声，顿时涌入耳朵。</p>
不像京都大赛、关西大赛，一旦到了全国大赛，没有哪所学校弱，都是名闻已久的吹奏乐强校。</p>
‘可是，不可以害怕，北宇治是29支出赛队之一，是吹奏乐强校了！”久美子抱着上音低号，咽了口口水。</p>
北宇治的人鱼贯进入后台，这里已经有一所学校准备上场，是关东代表神川高中。</p>
一所偏差值在全国前百分之十的私立学校。</p>
少许学生有着聪明过人的头脑，还有部分勤奋到令人害怕，其余剩下的，全是又聪明又勤奋的家伙。</p>
用叶月的话来说，最后那种人太恶心了，完全不给普通人机会。</p>
她们穿着整齐的黑色制服，面色沉静肃穆，像训练有素的军队。</p>
久美子找了一个角落，觉得呼吸困难，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p>
她闭上眼睛，是深不见底的黑暗。</p>
“别太紧张。”沉稳的声线夹杂在脚步声中，低声提醒她。</p>
久美子睁开眼，对走过来的渡边彻默不作声地点了下头。</p>
“有信心吗？”渡边彻问。</p>
“有没有呢......”久美子自己也不知道。</p>
“你一定没问题。”</p>
久美子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说？”</p>
“现在，在这里，名古屋国际会议场，厉害的人有的是。包括北宇治，也有很多吹奏技巧厉害的人，比如说那个双簧管，还有另外一位上低音号乐手，而你的好朋友丽奈，更是又漂亮又厉害。”</p>
“这算什么理由啊。”久美子无话可说地叹道。</p>
“但我刚才说的那些家伙，统统不放在我眼里。整个北宇治，只有久美子你够资格做我的朋友，这才是你一定没问题的理由。”</p>
“为什么？”久美子轻声问。</p>
很奇怪，是因为马上要比赛的原因吗？明明渡边彻在说自己尊敬的前辈，还有丽奈的坏话，她却一点也不生气。</p>
又或者，是因为渡边彻把自己看成朋友？</p>
独自去东京求学，干过苦力活，有一位让主办方出气都不敢大声的女朋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到全国第一，外貌无可挑剔，绝对是站在众人之上的典型，这样的人，把她当成朋友。</p>
就连她眼里闪闪发亮，视为珍宝的丽奈，也没被他放在眼里，但她却可以。</p>
“你，我，”渡边彻指指她，又指着自己，“是同一类人。”</p>
“你怎么看出来的啊？”久美子希望他多说一点。</p>
她在以前的生活中，一直被说乖孩子、温柔，但到这种程度的认可，还从没有过，内心有一种充实的骄傲感。</p>
“这种事就像刻在脑门上一样，一看就明白。”</p>
久美子瞅了瞅渡边彻额头，这个人没有一点死角，很帅，但没有刻字。</p>
她露出困惑的眼神。</p>
“怎么和你解释好呢......”渡边彻苦恼地想了想，眉宇间挤出浅浅的皱纹，“打个比方，如果说我是「东京帅哥」，那你，黄前久美子，就是「北宇治の完美女主角」。”</p>
“不是，”久美子目瞪口呆，“范围相差也太多了吧？好歹说是「京都の完美女主角」啊！”</p>
对久美子的抱怨，渡边彻不置可否，轻笑着说：“怎么样，还紧张吗？”</p>
“......原来你在安慰我啊，刚才说的都是假的啰？”久美子嘴上不满道。</p>
她仔细体会，原本绷紧的身体，不知不觉中的确放松下来。</p>
“怎么可能？试问新宿区谁不知道，我渡边彻最大的美德就是诚实。”</p>
“谁信你！”</p>
“好吧，「东京帅哥」这点绝对是真的，不骗你。”</p>
久美子正要说什么，幕布前方突然传来观众热烈的掌声——前一所高中的演奏结束，轮到神川了。</p>
久美子刚放松下来的情绪，一下子又紧张起来。</p>
她担忧地看向渡边彻，但看到的，却是一张丝毫不为所动的脸。</p>
迄今为止，参加的所有比赛中，久美子从没在谁身上见过这么自信的表情。</p>
渡边彻朝她伸出拳头。</p>
久美子望着那拳头看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似的把自己小得多的拳头，轻轻撞上去。</p>
“我去了。”</p>
“嗯，加油！”</p>
“欣赏我的表演吧，久美子，接下来的演奏，从前不会有，将来更不会有。”</p>
渡边彻拿着双簧管和乐谱走了，和神川高中的人一起，迈上属于他们的舞台。</p>
独自留在原地的久美子，再次闭上双眼。</p>
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有光的粒子飘浮在薄薄的眼皮底下。</p>
‘没问题，现在的我无所不能。’</p>
“久美子。”丽奈走过来，“我们靠近一点吧，我想看看那家伙的实力。”</p>
久美子睁开眼，柔声应道：“嗯。”</p>
两人走到幕布前。</p>
这里已经站满人，有像绿辉那样喜欢听演奏的人，也有花痴看帅哥或痴汉看美女的同学。</p>
看着暴露在强光中的舞台，久美子的心再次扑通扑通使劲跳起来，但已经不是紧张，是对未来充满期待，是想上台表演的迫不及待。</p>
现在的自己，就算再难的过渡音节也能吹得完美！</p>
“接下来，由编号第九号，关东代表，东京都立神川高中吹奏部的同学为大家演奏。”</p>
神川高中各声部在规定好的位置上就坐，早就填满笔记的乐谱，摆放在黑色的谱架上。</p>
“指定曲是第四首曲目，自由曲为川秀明一作曲的《繁华四季》，指挥为清野凛。”</p>
随着报幕结束，观众席骤然陷入黑暗，只剩舞台上的聚光灯还亮着，雪白的光线照在神川高中黑色的校服上。</p>
指挥位，那位和她们同龄的指挥，一一看过所有人的脸。</p>
她修长的手指举起指挥棒，神川其余人如同看到帅旗的士兵，整齐划一地举起手中的乐器。</p>
久美子情不自禁抓住自己的裙摆。</p>
然后，指挥棒向下挥舞。</p>
刹那间，整齐画一的音符从乐器号口中喷涌而出，不含一丝杂质。</p>
小号强力，打击乐奔跑前行，铜拨铮铮作响，低音鼓大声吼叫，小鼓势如奔雷，声音连绵不断......</p>
音和音不断的碰撞，主旋律复杂又震撼人心。</p>
突然，长笛优美的旋律如夜风拂过，激烈的演奏缓缓被降服，紧接着，是音色缠绵如情歌的上低音号。</p>
音符与音符重叠，串接得天衣无缝。</p>
尽管上低音号更多的作用是衬托，如细火慢炖般增加长笛的质量，但那音色太美丽，太通透，太温暖了。</p>
那是久美子目前听过最美的上低音号音色。</p>
同样担任上低音号的她，情不自禁看过去，神川有两名上低音号手，此时只有一位表情漠然的女生在演奏。</p>
她目光不在乐谱上，也没有看指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神川的双簧管乐手。</p>
是渡边，刚这样想着，场上突然安静下来。</p>
久美子赶紧看向指挥，清野凛此时放下双手，对双簧管轻轻颔首。</p>
“把独奏的时机交给演奏者自己了！”一旁，丽奈忍不住惊讶地低声说。</p>
久美子心里吃了一惊。</p>
丽奈是北宇治的小号独奏，但实力强大到能在一年级就担任独奏的她，开始的时机也要听指挥的安排。</p>
独奏配合所有人，而不是所有人配合她。</p>
寂静还在持续，盈满音乐厅。</p>
空气逐渐焦躁，少数观众甚至开始低声议论。</p>
但等渡边彻含住哨片，把气息吐进双簧管，全世界便只剩下一丝忧伤的悠扬旋律。</p>
仿佛可以延伸到天涯海角的音符，驱走一切不安和焦躁，填满音乐厅的每一寸空间。</p>
所有人的心脏剧烈跳动，震动鼓膜。</p>
那音色一如既往地让久美子陶醉，撼动着她的心灵，让人产生巨大的共鸣。</p>
恍惚间，一只青鸟从双簧管中孵化。</p>
她缓缓长大，慵懒地舒展羽翼，适应自己的身体，然后，展开翅膀，鸣叫着飞了起来。</p>
回应她的呼唤，全体单簧管一起出声，金管在后集结，如鸟群一般跟在青鸟后面。</p>
但是。</p>
就在所有人被这合奏迷的神魂颠倒，被声音的洪流吞噬时，青鸟突然发出傲慢的高鸣。</p>
这声鸣叫破空而起，打破合奏的协调，不管众人愿不愿意，强行刺入他们的耳膜。</p>
观众、评委、后台的北宇治、通过电视看直播的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舞台上的这一幕：</p>
单簧管也好，金管也罢，全部被青鸟抛弃，她独自起舞，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光芒开始灿耀，色彩逐渐缤纷。</p>
当她在音乐厅盘旋，众人沐浴她的光辉时，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心悦诚服。</p>
久美子感觉，自己的脑浆要被融化掉了。</p>
******</p>
“请各校代表上台列队。”</p>
还没反应过来，颁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了，双簧管的音色至今留在每一个人的鼓膜上。</p>
一整排金色的奖杯，在舞台灯光下熠熠生辉，越加激发众人的渴望。</p>
“一号，北陆代表，义雁商业高中，铜奖。”</p>
失望地叹气声从某个角落传来，但没有人关心他们。</p>
“四号，关东代表，东京都立驹泽高中，金奖！”</p>
“啊——”在男生的嘶吼中，夹杂着女生尖锐的嗓音，还有喜悦的哭声。</p>
还在等待结果的学校脸色铁青，金奖只占三成，多一所学校，他们的机会就越小。</p>
“五号，九州代表，清良女子高中，金奖！”</p>
连续两个金。</p>
清良女中又奔又跳，裙摆下少女的腿，互相搂抱的女生们，平时让人目不转睛的景色，现在却没有人在乎。</p>
“六号，关东代表，东京都立片仓高中，金奖！”</p>
欢声雷动。</p>
声浪狠狠撞击在剩下所有学校学生的脑袋上。</p>
连续三金。</p>
尽管知道这不受人为控制，不会因为金奖靠在一起，下一个就给银或者铜，但七号已经面露绝望，已经有女部员忍不住哭了。</p>
神川高中众人的脸色同样不好看。</p>
关东代表，已经有两所是金奖，最后一所还会给金奖吗？</p>
会不会有评委看不惯关东强势，或者认为神川第一次就进入全国大赛，给一个银奖就可以了呢？</p>
“七号，四国代表，四国大学附属高中，铜奖。”</p>
四国大学附属高中的人，黯然地蒙住脸，有男生痛恨自己无用似的咬住牙。</p>
舞台上，小松美咲双手冰凉，心脏的鼓动通过骨头传遍全身，脚都开始发麻。</p>
在她身后，明日麻衣嘴唇抿成一条线。</p>
“八号，东北代表，岩手县立日出泽高中，银奖。”</p>
呼吸越来越沉重，小松美咲木然地看着日出泽高中代表还算满意地接过奖杯和奖状。</p>
如果神川只拿到银奖，她绝不原谅自己。</p>
神川，毕业生没考进帝国大学，都不好意思参加同学会的学校，绝不允许全力以赴后，还输给其他学校！</p>
“九号，关东代表，东京都立神川高等学校......”</p>
神川所有人忍不住屏住呼吸。</p>
少女双手合十，闭眼祈祷，男生眼睛一眨不眨，紧握拳头，死死盯着宣布结果的司仪。</p>
鸦雀无声的会场里，司仪凛然的声音响起：</p>
“金奖！”</p>
“啊——”</p>
“金奖！金奖！金奖！”</p>
“前辈——！！！”学妹一下子扑进同声部的学姐怀里。</p>
“不哭，我们是金奖啊！不要哭......啊！”安慰着，学姐自己也忍不住大声嚎哭起来。</p>
听到结果的瞬间，小松美咲感觉自己要倒下了。</p>
声音远去，景色静止，那短短的一秒被拉伸成几百倍的长度。舞台下，大家互相拥抱发出的尖叫声，遥远得像是梦里的事。</p>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p>
“美咲。”明日麻衣轻唤一声。</p>
“嗯。”小松美咲努力忍住泪水，昂首挺胸地和明日麻衣走上前，接过奖杯和奖状。</p>
司仪四平八稳的声音，隔着麦克风继续传来。</p>
“十号，关西代表，京都府立北宇治高中，铜奖。”</p>
......</p>
“总感觉拍照完全不够啊！”</p>
“学姐你到底还想干什么啊？好麻烦啊，我们只想赶紧去吃大餐！”</p>
“刚才扑在我怀里哭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态度！”</p>
“你好啰嗦！快变成老太婆了！”</p>
“好了好了，一之濑，你还想做什么？”</p>
“嗯......啊，我想到了，我们拍一段视频吧，还要唱校歌！保存在吹奏部里！”</p>
“诶——广场上全是人，唱校歌也太羞耻了！”</p>
“就是！不行不行！”</p>
“1、2、3、唱！”</p>
“等等等，我还没准备好！第一句是什么来着？！”</p>
……</p>
“四谷丘陵，乌鸦略过的校舍，我们的母校，神川！”</p>
路过的人，驻足观看这群少年少女，她们欢快的歌声，徜徉在名古屋秋天的黄昏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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