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朱山,浣溪村一脉,确实是仙道隐修,可惜相比蓬莱这等庞然大物,这小小散修世家,早已没落。
  三百年前,又因门中内乱,失了传承灵宝,便更加凋零,时至今日,浣溪村的传承者,只剩下了阿青一人。
  虽还有仙家秘传,但三百年前,灵阵在内乱中破去,仅剩下的一些灵气逸散到天地之间,算是将浣溪村的传承彻底打落尘埃。
  有人苦苦在仙道求索。
  有人想要在红尘建立功业。
  当年的谁是谁非不好说,反正现在,说陶朱山是修仙一脉,都有些不太够格了。
  阿青,虽说修的一身通天武艺。
  但也已落入凡尘。
  神魂修行,需要灵气相助,阿青没有灵气,那返璞归真的躯体之中,存在的,也只能是凡俗武者的心魂。
  就如浸入温水之中。
  就如坠入另一方世界。
  就如走过黄泉幽冥。
  在那奇特的光影流转中,越女阿青,自幻梦里睁开双眼,入目之处,便是四周环绕飞舞的黑沙。
  她就如其他进入幻梦中的人一般,带着茫然和一股无措,自地面站起身来,还未曾细细打量,就看到沈秋站在这处平台中心,随手唤引。
  那飘荡四周的黑沙灵气,便有一缕落入手心,聚散不休,就如幻境之物。
  “呐,给你。”
  沈秋满脸笑容的,将那团黑沙递到阿青身前。
  他说:
  “你自有仙家妙法相持,只要这一缕灵气灌体,顷刻间,便能修成神魂。可惜,世间无有灵气,就算修了神魂,开了识海。
  和寻常武者,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在面对那些邪物时,能多一分自保之力。
  这也算是,我代表青青,送给她姐姐的见面礼物。
  不要客气,拿着吧。”
  一向心性淡漠的越女,这会面对递到眼前的那缕黑沙,竟有些手足无措。
  她读过先祖手札。
  那些字字句句中,先祖对于世间早已消亡的灵气的渴求,已到痴狂的地步。
  那些字迹里,满是落幕遗憾,恨自己生错了时代。
  每每读来,阿青甚至会从那些满腹怨恨的字迹中,读出一抹让人心下畏惧的癫狂。
  若非三百年前,浣溪村内乱,断了谷中仅存的稀薄灵气,又有祖训,不得离开陶朱山。
  就以手札中,那些先祖不正常的状态,此刻,怕是早已和蓬莱人搅到一起,共谋“大事”了。
  修仙,都修成了妄念魔障。
  一心想着超脱生死,得大自由,偶尔阿青都会联想,也许三百年前的内乱,对于浣溪传承而言,并非一件坏事。
  彻底断了念想,接受生死轮回,总比留着希望,坠入魔道,要好上太多。
  但现在。
  先祖苦苦寻求而不得的灵气,就被眼前这人,如此大方的送到自己手中。
  阿青看着双手捧起中,那一团聚散缥缈的灵气,又忍不住抬头看去,这无边平台上,聚拢飞舞的那么多黑沙,这该有多少灵气存于此处?
  若是先祖看到这般场景,怕是要当场疯魔。
  “这么多灵气,你,你为何自己不用?”
  阿青那副冷漠的样子,这会彻底碎去,就如她这个年纪该有的表情姿态,她结结巴巴的反问了一句。
  沈秋耸了耸肩,一脸遗憾的说:
  “我也想用啊,可惜身体连先天境界都未到,不如你那么强横,贸然引灵气入体,结果只有一个。”
  “砰”
  沈秋散开五指,做了个爆炸的手势,还用嘴巴发出拟声词来。
  “沈某还没活够呢,自然不会做这等疯癫之事,至于神魂”
  沈秋眨了眨眼睛,说:
  “自然是在修了,一名好友给了我们昆仑秘法,青青他们也在修,只是进度慢一些。以后要和蓬莱妖人打架,算是有备无患吧。”
  阿青默然无语。
  眼前沈秋说话的姿态,十足像是家境优渥的二世祖一般,把神魂凝练之法,说的简单轻松,他是有足够灵气可用。
  但其他人没有啊。
  如阿青这样,明明有妙法,却难寻灵气加持,只能是空守着宝山,望洋兴叹罢了。
  阿青并没有立刻用灵气淬炼心魂。
  她指着被锁链吊在前方空中,样子狼狈,如死去一般的人,对沈秋说:
  “那人又是谁?”
  “那个,不用理会。”
  沈秋看都不看,他随口说:
  “一条败犬罢了,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骗人!”
  阿青语气激烈的说:
  “三百年中,浣溪村虽没办法修行仙法,但我也不是没见识的人,那分明就是个强大神魂,能离体而存,又有祥云霞光内敛随身。
  依着先祖手札所言,那可是个修行有成的仙人,才不是什么寻常之物。”
  “你这生起气来,炸毛的样子,倒是和我家青青一模一样。”
  沈秋笑了一声。
  他回望着被吊在空中的神魂,他说:
  “好吧,我是怕吓坏阿青姑娘,那是个蓬莱老鬼,他自称是仙君,我也不懂这些分别。”
  “仙君,蜕凡入仙,修行有成,明澈道法,横行星域。”
  阿青如背诵诗文一样,对沈秋说到:
  “我家先祖手札记载,千年前仙灵时代,仙道大兴时,也有粗略分化,把那些褪去凡躯的人,称为蜕凡修士。
  再往上一层,修的一门大道神通,有搬山移海之能,寻得真我的修士,称为真君。
  修行有成,断离生死,脱的苦海,求悟登临飞升的大能者,称为仙尊。
  在往上去,据说还有悟得大道,再不受天道拘束,得大自在的修士,但在千年前,也如传说一般,我家先祖,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们。”
  “道祖!”
  阿青话音刚落,那被吊在半空的东灵仙君便叹了口气,语气落寞的说到:
  “那些脱离此界,超脱星海的大能,被称之为‘道祖’。
  并非虚无缥缈的传说,我蓬莱有明确记载,此界曾有过道祖出世。”
  它睁开眼睛,看着下方和沈秋站在一起的阿青。
  它说:
  “本君就说,这执掌七星摇光的沈秋,身上毫无仙道传承的痕迹,还以为千年前的老友早已身死道消,没能留下些许传承。
  原来你才是正主。
  小女娃儿,你,可是摇光君的血脉后裔?”
  被东灵君这么兜头一问,阿青也有些茫然,她看了一眼沈秋,回答说:
  “浣溪村明确记载的先祖,直到西施和阿青两位师祖,再往前去,我就不知道了。”
  “那就是了。”
  东灵君神魂被吊在半空,被剑玉压制,身形狼狈,却依然笃定的说:
  “春秋战国交替,在末法时代到来五百年前,那时本君还是蜕凡修士,未曾入蓬莱宗门,曾在吴越之地结庐修行,也有幸见过摇光君一面。
  那时,摇光君门下出了叛乱,第三女西施与凡人相恋,闹出了仙家丑闻,摇光君使弟子前去捉拿叛女,最后却又不了了之。
  你算不得摇光君门下正统,但以你这女娃儿所说,溯其本源,你依然是摇光君后裔,也难怪能得七星摇光相随。
  也算是本君故人血裔。
  本君劝你,莫要和这沈秋交往过甚。
  他命不久矣,莫要被他牵连。”
  听这诽谤,沈秋只是耸了耸肩,并不在意。
  反倒是阿青听闻这些千年前的事情,就如听天书一般,待东灵君说完之后,阿青又问到:
  “我如何能得知,你不是在信口胡说?千年之事,我又怎能分辨真假?”
  “简单。”
  东灵君轻声一笑,它说:
  “本君之前和这沈秋小辈对战时,见过摇光刀,那灵物中神魂已散,只留下一丝灵韵,但依然可辨,那是摇光君的气息。
  想来,当年末法劫数来时,摇光君虽拒绝了我蓬莱招揽,不欲和我等共谋大事,但也是打的将神魂存于灵物之中,以躲过末法劫难的想法。
  可惜,摇光君命数不好,也没料到,这末法时代,竟长存一千余年,准备不足,陨落于时光消磨之中,真乃是大大憾事。
  你这女娃儿,去将摇光刀带来,本君授你唤灵秘法,在这黑沙灵界,以灵气充盈,请出先祖灵韵残响,一看便知。”
  阿青回头看着沈秋。
  沈秋对她点了点头,将她心魂送回外界。
  待阿青去取摇光时,沈秋在幻梦中看着今日突然活跃起来的东灵君,他问到:
  “仙君,这打的是什么主意?”
  “本君只是不忍见故人血脉,被你残害罢了。”
  东灵君闭着眼睛,随口说:
  “沈秋,你与蓬莱为敌,已是命在旦夕,又是个死硬之人,本君劝不得你,也不想劝,但你此时打的是什么主意,本君一清二楚。
  你不是自持正义公道吗?
  本君便劝你,不要再把这等无关者扯入你的劫难之中。”
  “哈哈哈,仙君说笑了。”
  沈秋大笑道:
  “在你蓬莱立下千年大计时,整个天下所有生灵,都已被你等拉入绝命险地,现在还反过来说沈某行不义之事,真是不要一点脸皮。
  如今天下,手中握有灵气的,除了你蓬莱之外,就剩我一人。
  如阿青这般,游离在两者之外的遗世隐修,世间就只剩下一两个独苗,不随沈某行好事,难道要随你蓬莱,残害人间不成?
  如你所说,千年前,你等狗贼拉拢人家先祖共谋大事。
  但摇光君看不上你蓬莱所想所行,断然拒绝,宁愿身死道消,也不愿随你等作恶。
  这先祖都不去做的事,难道弟子还要去做吗?”
  被沈秋一番抢白,东灵君也沉默下来。
  似是不想和沈秋争辩这些事情。
  不过,沈秋心中却有想法,他摸了摸手上拳套,又问到:
  “仙君可否为我解惑,如你所言,摇光刀中,存有摇光君灵韵残响,那这天机无常,落月琴,还有百鸟朝凤枪这些有神异的兵刃宝物里。
  是不是也有同样的仙家灵韵?”
  “本君有何义务,为你解惑?”
  东灵君冷笑一声,说:
  “难道是因为你把本君‘招待’的很好吗?”
  “你爱说不说!”
  沈秋回应到:
  “反正一会阿青带来摇光刀时,你要在此处授她秘法,而这剑玉幻梦,被我掌控,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我。
  你教了她,不就是变相的教了我吗?”
  “你!”
  东灵君被气得睁开眼睛,对沈秋怒目而视,后者面无表情。
  几息僵持之后,仙君叹了口气。
  它说:
  “本君还当真是虎落平阳,被你这凡尘恶犬所欺,罢了,告诉你也无妨。
  反正那些故人都已身死道消,只留灵韵残响,在这世间,徒留遗憾,也翻不出水花了。”
  “本君苏醒时,曾听后辈说,这方江湖里,有通灵名刃传说。隐楼这千百年里,也在竭力收集天下宝物,不只是因为宝物难得,也不只是因为宝物有灵异之力。
  这些通灵宝兵,都曾是仙家之物,能容神魂寄存,不受天地攫取,就如凌虚宝刃,如巨阙宝刃一般。”
  仙君轻声说:
  “你这凡人,是有大福缘之人,年纪轻轻,便得宝物随身。
  若非一心一意和我蓬莱敌对,像你这样的人,也定是要被吸纳到蓬莱之中,为我千年大计献出力量的。”
  “是啊。”
  沈秋也叹了口气,回应到:
  “当初在辽东,李君临就一个劲要把我和搬山带回蓬莱,那时候亏的是有折搬山留言警告,定了心神,没去蓬莱。
  要不沈某,估计早就被任叔或者张莫邪,一掌打死了。”
  “你以为那是好事?”
  东灵君讥讽的笑了一声,它对于蓬莱会取得胜利这结果,没有丝毫怀疑。
  它继续说道:
  “你方才所说,不算错。”
  “天机无常中,有墨家天机君的残响,而百鸟朝凤枪,曾是狂战天下的龙虎君的遗物,至于落月琴,它的来历复杂些。
  本是常曦君的心爱灵物,在末法劫数刚生时,常曦君在月宫中不幸身死道消,整个月宫,都被天劫毁掉。
  逃过一劫的烈火君便取这灵物。
  那西域圣火教,便是烈火君的传承。
  可惜,当年惊艳才绝的烈火君,如今也只剩下一缕心火遗世,却被无知凡人唤做千年圣火,整日祭拜,不过也还好。
  凡人跪拜仙人,哪怕是尸骸,也是应有之意。”
  说到这里,东灵君瞥了一眼用心倾听这仙家密事的沈秋。
  他意味深长的说:
  “这世间,如尔等一般硬骨头的凡人,终究是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