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83开始 第十章 创业未半而险些崩殂

啧,社会人啊!

“看这一身飘若浮萍的气质,就很寻常老百姓不同,特浪子。”许非摇头赞叹。

其实他也没想到,只觉得能在俱乐部熟练打球的,起码能跟厂里有点关系,结果一下摸到正主。

当然也多了个心眼,先勘探好地形,又在远离工厂的一个地方找了家旅店。

吃过晚饭,眯了一小觉,等到九点多的时候,他才动身出发。换了套旧衣服,蹬着胶鞋,钱用手绢包好系在腰间,小刀也包好塞进裤兜。

抹黑到了俱乐部,大门紧锁,街边挑着昏黄的路灯。那位姓刘的男子,以及三位生面孔正在台阶上闲聊。

年纪都挺大,能有三十多了。

“就差你了,快点!”

刘哥招呼他赶紧过来,低声道:“我可告诉你们,一切听我的,别出声,别问东问西,明白么?”

“知道知道,你放心。”

“找你就是信你,还有啥说的!”

许非一搭耳朵,尾音古怪的往上翘,典型的辽西口音。

他没言语,默默跟在四人后面,先拐到纺织厂北边,那里黑漆漆的立着一扇小门。刘哥敲了敲,里面沙沙声响,一个黑影拿着手电靠近,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

“四个?有点多啊!”老头略显不安。

“人多你们挣的也多,快开门!”

“又不是你担风险……”

老头哼了声,放几人进来。他穿着背心,披着打补丁的蓝色工装,熟门熟路的在前带路。

偌大的纺织厂,夜里空旷的有些吓人,他领到一间仓库门前,“利索点,不能呆太久。”

“明白明白!”

老头带着人进去,刘哥在外边把风。

那三位一进仓库,眼睛都绿了,里面满满登登都是各种布料,还是纺织厂完成计划产量后,额外富余的布料——否则也不敢私卖。

“那大堆的别动,这是涤卡(涤纶卡其布),这是涤棉纱卡(涤棉混纺卡其布),这是府绸(平纹棉织品),那是腈纶毛线……一匹三十米,白布一米两块,先给钱后拿货!”

目前市面上的涤卡,一米要6元多现金外加3寸布票。这里低了很多,买回去一转手便是不错的利润。

那三位嘀咕了一小会,心痛又无比憧憬的开始掏钱。老头瞅了瞅许非,问:“你要什么?”

“师傅,有碎布头么?”

丫自觉档次低,语调都降了几分。

“啥?”

老头一脸胡闹的表情,没好气的往里边一指,“五毛钱一麻袋,自己捡去!”

“诶!”

这货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堆积如山,全是各式各样的边角料。

八十年代的基础布料,以棉和涤纶为主,再加工成其他面料。像老头披的蓝色工装,就是一种质地紧密、坚牢耐穿的粗斜纹棉织物。

中国叫劳动布,西方叫牛仔布,牛仔裤的牛仔。

他只挑大块的捡,又跟老头买了几个麻袋,轻松松塞了三大袋子。说沉不沉,说轻不轻,就拿着有点费劲。

他再瞧那边,立时吓了一跳,三位兄弟扛着小山就过来了,比春运时的农民工还要夸张。

老头今天收入不菲,态度也好了点,“干这个讲究细水长流,别贪多,行了该走了!”

他把门一推,几人慢吞吞挤了出来。刘哥也挺乐,老头上面当然有人,大家一块分分,自己还能喝点汤。

于是乎,就在黑漆漆的大院里,有四个滑稽的身影缓慢移动着。亏得许非身体好,不然能喘死,那三位更可以,一看就是干过重活的。

“呼……”

他走了半天,总觉着走不到头,默默调整着呼吸,像背个龟壳一样费劲抬头,见小门就在不远处,遂在心里翻腾,给自己加油。

一步,两步,三步……眼瞅着要抵达了,他忽然一顿足,有些放松的神经瞬间绷紧,仿佛触电一般。

刷!刷!刷!

几束光毫无预兆的从侧面打来,顿时花花绿绿的看不真切,随即就听一声喊:“站住!”

咝!

许非浑身一激灵,反应神经比脑子更快,来人是谁,有几个,通通没管。他把麻袋一扔,凭着之前的方向记忆,撞开门就跑。

“你们,你们……”

那三位砸了血本,舍不得扔,慌乱加懵逼的功夫已被对方狠狠扑上。

“别动!别动!”

“老实点!”

来人有七八个,有穿工人制服的,还有穿警服的。手电筒的光齐齐打在他们脸上,头晕眼花,再一瞧那警服,瞬间全部崩溃。

老头和刘哥抖得跟筛糠似的,有警方参与,说明上头的领导肯定也栽了,妥妥的守株待兔。

“同志,警察同志……”

一个男人更是扑通跪地,痛哭流涕,“我第一次啊,我真的第一次,是我犯浑,是我投机倒把……”

“你们先看着。”

人家或许见的多了,压根没理,“跑了一个,我去追!”

……

“呼哧!”

“呼哧!”

许非跑出北门,刚拐上一条小街,就听到后面追赶的脚步声。他心里一急,脚步又加快了几分,只觉嗓子迅速干热。

艹他娘的老子重生一把,光陪你们跑步玩了?怎么好死不死就赶上了?

那位刘哥显然负责拉人,老头是实际操作者,上面肯定有领导罩着。刚才那一出,明显是东风吹到西风,从上到下基本玩完了。

“别跑!”

“警察,站住!”

许非不敢回头,按照白天勘察的路线左拐右拐,一副不熟悉地形的样子。

他感觉肺都快炸了,却丝毫不敢减速,在体力消耗到警戒线之前,猛地往某条胡同里一窜。

然后借着黑漆漆的环境,翻过左边的一道院墙。

院里有两间房,玻璃窗破了个洞,无人居住。他穿过院子,又从对面墙翻过去,就到了另一条街,跟着转了两转,彻底消失。

“这小子还真机灵!”

就在他消失后的不一会,一个警察追了过来,瞅瞅不见人便晓得追丢了,“算你能跑!”

…………

许非回到旅店,自然各种郁闷。

失败啊!先帝创业未半而差点崩殂啊!

他越想越气,不是气谁,就是气自己点子背。在前赴后继的倒爷浪潮中,有多少赚钱的,就有多少扑街的。

摸着石头过河,水性一半靠自悟,一半靠运气,淹死了活该。

“唉!”

他缓了好半天,才勉强平复情绪,算了算余额,还好,各种费用加起来才十几块钱。

“幸亏只倒腾碎布,不然就破产了。”

自我安慰了一下,这货又平和了几分,往床上一躺,开始反省得失。

没沟营纺织厂是知名国企,树大招风,多少眼睛盯着。还有找的人也不对,内外勾连的模式十分不稳定……

许非是个善于总结的家伙,琢磨了半天突然回过味。

“啧,路线就想错了!”

他一拍大腿,虽说蝇营狗苟的不少,但不代表他也要走这种见不得人的途径。

自己可是有正经单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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