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马政,刘杰沉默片刻:“学生养过马,学习过骑『射』、剑术,也曾学习过一些山川地理,读过师公所撰的《纪效新书》,学过算学,可要论马政,学生不敢说懂。”
众人纷纷点头,他们也算是多才多艺。
至少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读书人强。
朱厚照颔首点头:“你还挺谦虚。”
众徒孙默然无语。
朱厚照便道:“那么本宫便考考你们,若本宫要整肃马政,当如何整顿为好?”
朱厚照顿了顿:“就以这份奏疏为题吧,这金华知府与金华备倭卫狼狈为『奸』,金华,哪里来的倭寇,十之八九,就是他们杀良冒功,金华的备倭卫,依着本宫看,早就上上下下,统统烂到了根子里。以这金华一隅之地,观天下全貌,可见,这天下的官兵,糜烂的有多少,多少朝廷蓄养的兵卒,非但没有一战之力,反而沾染了无数恶习。朝廷若要整肃,该如何整,就以此为题,限一个时辰,写不出来,就在此,跪好了。”
镇国府别的资源没有,可是从朝中誊写来的最新奏疏,以及内阁大臣的票拟,皇帝的批示,甚至是关于这个问题,朝廷在廷议之中的讨论纪要,这些……应有尽有。
朱厚照早命人统统抄写下来,别人知道或是不知道的,样样都有。
依旧还是刷题的套路。
对方继藩而言,教书育人,可能需灌输各种知识,要花费许多的精力,要带他们去见识各地的风情,要教授他们许多的学问。
可若是应付考试,就没什么不是刷题不能解决的了,刷呀,一日一题,五日一考。
早有人搬来了案牍,众徒孙早已习惯了刷题,不过是从刷八股,变成了刷策论罢了,这有啥?大家经验丰富的好。
诚如刘杰搜言,他会骑『射』,会剑术,学过天文地理。
最重要的还是,他真正的深入过寻常百姓的生活,曾和西山的农户们同吃同睡,知道寻常百姓是怎样过日子,也知道寻常百姓眼里的军户是什么,这些知识,在平时看上去无用,可一旦到了用时,顿时心里有数了。
众人纷纷下笔,一个多时辰,一篇篇策论文便收了上去。
朱厚照和方继藩一个个传阅,比照此前弘治皇帝钦点的一些状元、榜眼、探花文章。
随即,开始打分,这打分,用是是百分制,通过打分,来确定这篇文章是否有价值。
分数其实十分重要,虽然大明的科举里,只有中和不中两个等级,可现在是教授学问,教授学问,就得让徒孙们知道自己的水平有多差,差在什么地方,于是乎,这打分制便出来了。
一天下来,策论文做了一篇,让他们删删改改,又是三次,到了傍晚,则是夜课,王守仁几人,早已在备了无数片经典的策论文之后,开始讲解朝廷武备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其实并非是脑补来的,他们是翰林官,能接触大把的公文往来,朝廷的诏书,都有备份和存档,兵部的奏报,以及兵部改革军制的章程,也都有备份。
这些东西,记在脑里,而后列出几个皇帝和兵部都忧虑的问题,最终,再从中寻找方法。
这一讲,便是足足一夜。
不只如此,几个翰林官们下了课,却还需凑在一起,努力的琢磨这一科殿试,最可能出什么题,欧阳志在待诏房中走动,对于陛下的心思,能猜测几分,当然,他的猜测,只是一个方向,譬如,陛下此次出的题,可能是教化,也可能是马政。
有了大致的方向之后,便是朝着这个方向,多出一些相关的题了,其他的题,依旧也出,也会讲授,却不是重点。
整个西山书院,有一套专门的机制,完全是对科举针锋相对的,找准了科举的每一个痛点,而后高效的进行资源分匹配,其目的……当然是为了朝廷输送人才。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一直都是方继藩的座右铭,作为一个三观奇正之人,方继藩向来以国家为重。
反观其他贡生,有的勉强寻一些从前的策论题,有的摘抄一些邸报来看,还有的依旧还在看文章,觉得文辞优美,便可得到天子的格外青睐。
殊不知这殿试,乃是大明对八股取士的一道防线,倘若只知晓做八股文,虽也会让你做官,可若是对经济民生一概不知,皇帝也不是傻子,凭啥用你?
…………
坤宁宫。
宫里又恢复了平静,陛下在西山一月的修养,身子非但恢复如初,竟是精力也更胜从前。
张皇后端坐在寝殿里,对着铜镜,朱秀荣那丫头,又带着方小藩去御园里玩儿去了。只是在这时候,便有坤宁宫的宦官刘政进来,跪下,磕头,行礼:“奴婢见过娘娘。”
张皇后默不作声。
这刘政便开了口:“昨夜,奴婢自东宫的张永处打听过了,太子殿下幸了秀女二人,加上上月月末至今,临幸的秀女,已有十一人,总计三十九次……”
铜镜中的张皇后眉不禁颤了颤。
刘政小心翼翼的看了张皇后一眼:“临幸的秀女,都悄悄把过了脉,尤其是此前临幸的,掌脉的乃是吴御医,吴御医乃『妇』科圣手,对此,是最在行的。”
“而后呢?”张皇后心里隐隐期盼。
“暂时还未出现有孕的情况。”
张皇后轻描淡写的噢了一声:“知道了,你下去吧。”
刘政能看出娘娘所透来的失望。
是啊,好不容易有了点儿盼头,可这左右总不见曙光,这几日,娘娘都在问,自己就差驻在东宫了:“奴婢……告退。”
刘政刚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
“什么?”张皇后回眸。
刘政道:“那位吴……”
“你说的那『妇』科圣手?”
“不错。”刘政钦佩道:“就是这位『妇』科圣手吴御医:“奴婢从他口里得知,仁寿宫那儿……”
张皇后懂了:“也吩咐过他点什么吧?”
“是。”刘政笑『吟』『吟』的道。
看来太皇太后也很急啊。
张皇后道:“知道了,明儿,赏这位圣手二十两银子,让他好生看顾着,可莫出了差错,圣手变成了断手。”
刘政心中一凛,明白了意思,赏赐,自是应当的,得让人好好干活嘛。
可是呢,别把事弄砸了,到时有了喜脉你也看不出,平白让人郁闷。
倘若圣手不成,张皇后自然不会客气。
平时张皇后虽是脾气好,很好说话,却也得看什么事。
就比如今日这事儿,那可是比天还大的啊,谁敢出点儿差错,谁就玩完。
这既是警示那『妇』科圣手,又何尝,不是警告自己呢,自己可千万别弄错了啊。
刘政退去。
张皇后却依旧端坐在镜前,眉头微微蹙起。
一旁的嬷嬷似乎看穿了张皇后的心事,安慰道:“娘娘,此等事,急不来的,这殿下,那个,那个……那个环切才多久啊,伤口愈合之后,也不过二十多日呢……”
“是啊……”张皇后道:“你说的是实话。可是啊,咱们大明朝,还有天上的列祖列宗们,可等了他三年哪……”
嬷嬷无言。
…………
殿试之日到了。
十五个贡生,一大清早便穿好了新衣。
而所有的秀才,也都在大清早便列了队。
用方继藩的话而言,今日是贡生们大喜的日子。
也让他们的师弟们看看,这些大师兄的风采。
毕竟,刷题是下功夫的活,不给人好生看着,让他们知道,有功名的人快乐是怎样,人怎么能耐住这样的寂寞呢。
刘杰为首,其余人,依着会试的成绩一字排开。
排在前的,方继藩一一勉励几句。
最后的六人,眼睛都红了,眼里泛着泪,在别人眼里,他们是名列中游和中上的贡生老爷,在他们自己心里,他们这辈子,有一种耻辱和污点,必须得洗干净。
所有他们眼睛格外的红,刷题比别人更狠,人家是凿壁偷光,他们是悬梁刺股。
见师公背着手,轻描淡写的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六人瞬间眼睛更加红了,低垂着头,不敢吱声,宛如被捉jian的汉子。
方继藩朝他们一笑,面『色』怡然:“你们也要努力啊,不要让师公失望。”
听着师公的温言劝勉,一下子,他们的心窝子突然暖和了一些,原还以为又会挨一顿臭骂,现在听了师公的劝勉,反差太大,感动到了,心都要化了一般,六人顿时情绪失控,一齐拜倒:“师公,学生对不住师公,今磨刀霍霍,一雪前耻,请师公拭目以待,若再有差池,学生人等,便再无颜见师公了。”
方继藩大手一挥:“去吧,啰嗦什么,按着那些没出息的同年们,狠狠的暴打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多不幸,让他们要恨就恨自己爹娘,想要读书,连百来两银子的入学费都不肯出,活该他们考的不好!不进西山书院,他们也配学程朱,考八股,中进士,进翰林?”sxbiquge/read/16/16690/ )